那之後的幾次訓練，我慢慢觀察并确認了一個奇怪的現象。當那幾個三年級的不在場時，小黑對我的态度就會迅速切換回原本的模式——

他會自然地湊過來跟我講話，訓練時随口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甚至在我發呆走神的時候，用排球精準地砸一下我的後背。但隻要那幾個人一出現，他就會立刻切換到另一種狀态，刻意保持距離，說話也變得公事公辦，眼神躲躲閃閃。

……這種随機切換的行為模式，真的有點詭異。雖然我還是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但隻要他不影響我的日常運作，随便他吧。

今天下午是基礎傳球練習，我被分到和福永一組。體育館因為那幾個三年級的集體請假顯得比平常輕松了不少，就連空氣中的壓抑感也消散了不少。我一邊傳着球，一邊注意到小黑在場地另一邊和海、夜久聊着什麼，臉上是那種難得的、完全放松下來的笑容。

他偶爾會轉過頭朝我這邊瞥一眼，但又很快轉回去繼續他們的話題，像是在刻意避免什麼似的。

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般地嘟囔了一句：“算了，你愛怎麼着怎麼着吧。”

“嗯？”福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繼續穩定地傳着球。

“沒什麼。”我含糊地回應，繼續保持節奏，将球穩穩送回給他。

空氣安靜了一陣，福永突然開口：“你剛才……在看黑尾。”

我的動作頓了一下，接着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傳回球去：“……沒有。”

福永輕輕地“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又冒出一句：“……愛嗎？”

我：“……”。什麼鬼。

我決定忽視這個毫無邏輯的問題。

──下課鈴聲剛響，教室瞬間被喧鬧聲填滿。我趁着同學們還沉浸在解放的興奮和紮堆閑聊的混亂中，悄無聲息地從教室後門溜了出去。

我要去的地方是圖書館——需要在短短十分鐘課間休息裡，趕緊把昨天借閱到期的一本遊戲雜志還回去，順便确認一下新刊到沒到。

我挺喜歡通往圖書館的那條連接走廊。

雖然課間時偶爾也會有學生匆匆經過，但相比一年級教室那邊的吵鬧，這裡始終顯得安靜許多。高而窄的側窗将午後的陽光切割成一塊塊幾何形狀的光斑，靜悄悄地灑落在磨石子地闆上，像系統靜默運行時的背景畫面。

空氣中混合着舊書頁的微妙紙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稍微陰涼的溫度能有效降低處理器的發熱狀況——對課間需要緊急冷卻系統的我來說，實在是個難得的舒适環境。

就在我沉浸在這種放空狀态、快要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咦？孤爪？”

我停下腳步，稍稍偏頭望去。是海。他懷裡抱着幾本厚厚的書，看起來是剛從圖書館出來，臉上帶着招牌的溫和笑容。

“海學長。”我朝他點了一下頭，算作打招呼。

“真巧啊，”海笑了笑，帶着一種無害的親切感，“你要去圖書館嗎？”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

“哇，好厲害！”他臉上的表情帶了一絲驚訝，“我還以為你一放學肯定都是急着回家打遊戲呢，沒想到還會主動去圖書館看書啊？”

……解釋起來好麻煩。

“不是看書，”我稍微思考了一下措辭，用盡可能簡潔的方式解釋，“去看最新一期遊戲雜志。學校圖書館會定期進新刊，免費的情報來源不利用一下有點浪費。”

海的笑容停頓了一瞬，似乎用了點時間消化我的回答。然後他略微僵硬地點了點頭，輕笑了兩聲，似乎找回了說話的節奏：“啊……原來如此，不愧是你啊。行吧，我不耽誤你時間了，趕快去吧。”

我再次微微點頭，轉過身繼續向圖書館走去。

沒想到，剛走出去不到二十米，身後又突然響起了另一個聲音，而且分貝明顯高了好幾個等級：

“喂——！孤爪！你要去哪啊？”

我停下腳步，有些煩躁地轉過身。夜久正從走廊另一頭快步朝我跑過來，他似乎剛結束自由人加練，臉頰還帶着些許汗意，神情卻帶著明顯的熱情。

“夜久學長，”我簡短地招呼了一聲，“去圖書館。”

“圖書館？！”夜久像是聽到了什麼稀奇事，幾步跑到我面前，用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語氣十分開朗，“不錯嘛！多看書是好事啊！對學習很有幫助的！怎麼樣，是要去複習哪一門功課？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一起去圖書館複習功課？夜久這個“好好先生”模式的開關打開得未免也太突然了點。

“不了……”我趕緊擺擺手，阻止了他的熱情擴散，“我隻是去借最新一期的遊戲雜志。”

又要解釋一次，好麻煩。

“遊戲雜志？！”夜久愣了一下，随即爆發出比之前更響亮的笑聲，“哈哈哈！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突然轉性要努力學習了呢！”他一邊大笑，一邊再度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吧！那我就不耽誤你看攻略了！”

話雖如此，他的表情卻忽然嚴肅起來，認真地叮囑：“不過——遊戲歸遊戲，課業可不能丢下啊！身為排球隊的一員，學習也要好好努力，聽懂了嗎？”

“……是。”我敷衍地點了下頭，心裡暗暗想着怎樣盡快脫離這場尴尬的對話。

總算把這位突然熱血過頭的自由人送走了。我望着他朝着體育館方向迅速離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不耐煩地擡手撥開因為低頭而垂落到眼睛前的劉海。

……說起來，我最初決定把頭發留長，好像就是為了……

想到這裡，我的視線微微下移，刻意低下了頭，讓額前的頭發像一道薄紗似的自然垂落，剛好形成一個柔和而有效的物理屏障，徹底隔絕了外界那些令人厭煩的視線和搭話。

效果出奇的好。在接下來的路途中，再也沒有人主動朝我招呼，順利走到了圖書館門口。

『物理屏障已成功啟用，接收外界信号暫時關閉。』

學校的圖書館位于主樓三樓，期刊閱覽室則藏在最裡側的角落。這裡比外面的借閱區光線稍暗些，安靜的空間彌漫着紙張特有的陳舊氣味和一點點灰塵的氣息。室内的空氣微涼，甚至帶着一絲讓人放松的舒适感，我很喜歡這種氛圍。

我熟練地從書架上抽出了最新一期的《Fami通》，又順便挑選了幾本熱門遊戲的攻略合訂本，抱着這些期刊快步走向靠窗的那個固定老位置坐下。

閱覽室裡人很少。透過窗戶，下午的陽光帶着些淡淡的橙色調落進室内，暖色的日光燈則安靜地照在深褐色的木質桌面上，像給整個空間覆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

我快速翻開最新一期的雜志，手指輕輕滑過光滑冰涼的銅版紙頁面，很快就沉浸在了一篇詳細解析PS2《最終幻想X》國際版新增内容的攻略文章裡。文章詳細介紹了新增BOSS“暗黑召喚獸”的攻擊模式和推薦應對策略，其中利用特定角色技能配合來達到快速提升狀态、避免傷害的方法，與我之前靠純粹計算和走位的打法明顯不同，值得詳細研究一下。

另外一篇《寶可夢 紅寶石/藍寶石》的專題文章裡，作者詳細分析了性格與個體值的最優組合以及努力值的分配方式，讓我意識到我之前的隊伍配置似乎也還有進一步優化的空間……

沉浸在攻略分析中，時間過得比預期還快，直到預備鈴響起，我才猛然驚覺時間已經超出原定的計劃。

我趕緊合上雜志，抱着選好的幾本書快速跑下樓，到借閱櫃台辦理手續。管理員早就習慣了我這個經常借閱遊戲雜志的熟面孔，動作利索地登記完畢，很快把書交還給我。

離上課隻剩幾分鐘了，我立刻朝教學樓的方向快速返回。為了防止再次被人半途攔截搭話，我仍然低着頭，讓劉海蓋住臉的大半部分，維持着良好的物理屏障模式，盡可能不與任何人産生目光接觸。

然而，就在快要走到一年級教室所在的那條走廊時，我忽然覺得周圍的光線暗得有些異常。明明還未日落，但陽光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隔，昏暗的陰影從走廊盡頭無聲地延伸過來，空氣也異常安靜，連遠處教室傳來的嘈雜都似乎被屏蔽了一般。

奇怪。這種環境效果，就算在恐怖遊戲裡也是很明顯的“危險信号”，以至于我這個平時對環境變化遲鈍到極緻的人都敏銳地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我微微皺起眉，透過垂落的劉海和發絲之間的縫隙，謹慎地向走廊盡頭望過去。

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安靜地立在那裡，影子長長地鋪在地面上。它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突然僵硬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