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高中排球聯賽,我們音駒一路打到半決賽。能走到這一步,說實話,也不是我一開始就預料到的。
剩下的對手,沒一個是好啃的骨頭:
枭谷那群家夥實力強勁,配合默契;井闼山則是以穩健著稱,防守密不透風;戶美則是毒蛇一般的存在,什麼時候咬你一口誰也說不準。
“隻要再赢一場,就能進全國了,對吧?”
研磨突然開口,聲音從旁邊傳來,帶着點他自己可能都沒發現的興奮。他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闆,語氣聽起來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我。
“嗯,是啊。”我回了句,眼睛也看着上頭那團模糊的光影。
但腦子裡困擾我的卻不是這事。
——這幾天,研磨的幹勁明顯跟之前不一樣了。
訓練不再拖拖拉拉,眼神也多了幾分較真。尤其是那天跟烏野的練習賽後,他的狀态……更不一樣了。
我知道,大概跟那個橘發的小不點脫不了關系。
看到研磨因為他變得有勁、有熱情,對排球突然認真了,我其實應該替他高興才對。
但我這心情,說實話,有點微妙。
我希望他是真的開始喜歡排球了,是真的起了變化。
可又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小不點呢?
如果,他的認真,是因為别人,而不是我——那我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
以前這家夥陪我打球,全靠我三催四請,甜言蜜語加半哄半拖才能拽來訓練。
早上要起床,得我一把一把從被窩裡薅起來。
不準他熬夜打遊戲,就算是為了提身比賽狀态,他還會不情不願地抱怨半天。
而現在,他居然會為了别的隊的勝利受到觸動,為了接下來的比賽那麼投入。
這事一想,就像根細針紮在胸口,刺痛,老在心髒的位置硌着。
我轉了個身,盯着他。
我側過身,目光落在研磨的背影上。他背對着我,身體微微蜷縮着,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滑動着,屏幕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大緻能知道,他肯定又在跟那個小不點發短信。
一股酸味從胃裡翻上來,像一整瓶陳醋直接倒在我心口,悶得慌,還揮不掉。
我從口袋裡摸出新買的綠色耳塞,多帶幾個的用意是想,或許能讓他在休息的時候不受打擾。
我緩緩朝研磨伸出手,指尖幾乎就要觸碰到他柔軟的頭發,卻在最後一刻,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我這是在幹什麼?
我憑什麼阻止他跟别人說話?又有什麼資格幹涉他的熱情?我們隻是朋友,不是嗎?
我在心裡冷笑了一下,那股酸勁兒更重了,連帶着一點說不清的苦味。
他背對着我,肩膀輕輕動着,時不時發出幾聲低笑。聲音不大,卻像羽毛劃過耳膜,一下一下撩得心煩。
我把手收回來,把那副綠色耳塞輕輕放在他枕邊。
看着它靜靜躺在那裡,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說不清的落空,還有種沒來由的……厭惡自己。
我根本就不算是個合格的朋友。
一個合格的朋友,應該替他開心才對。因為他終于開始認真打球了,終于有了動力——即使那股動力不是我。
可我卻在這糾結個什麼勁?
就因為他不是為了我改變的?
我甚至開始懷疑,我這些年對他的好,是不是也帶着點私心。是不是……也希望他一直隻靠我、隻聽我、隻為我打球。
這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我感到一陣難堪。
下來幾天,我的生活好像被分成了兩個世界。
白天,我一遍遍翻着春高的錄像,死盯着烏野每一場比賽,分析他們的攻防節奏、反應機制,還有那個活力爆表的小不點——日向翔陽的動作軌迹。
每發現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我就立刻告訴研磨,講得比誰都起勁,語氣裡帶着一種……連我自己都說不清的熱切。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獨自躺在床上,白天的熱情褪去,理智重新占據上風時,我卻又會忍不住質疑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一遍遍地研究烏野的比賽錄像,真的是單純地在整理敵方的情報嗎?還是說,在這份看似認真的分析背後,隐藏着一些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複雜的心思?
這種擰巴的情緒,一直拖到了半決賽。
那天我們對上狀态正爆表的枭谷。夜久的接球像開挂,研磨更像裝了計算機,戰術指揮精準得跟雷達似的。
甚至一度打得木兔那家夥忘了自己的斜線球該怎麼用。
但我們還是,以不小的差距,0比2輸掉了比賽。
終場暫停那會兒,列夫剛失誤了一球。
我記得很清楚——研磨看着他說了句:
“你果然還是比不上翔陽啊。”
……不過就失誤一次而已,有必要這樣嗎?
我難得在心裡替列夫說了句話。
另一場半決賽,井闼山赢了戶美。
所以,全國賽的名額,隻剩一個。
如果我們明天也輸了,那就真的是——
不對,現在不能想這些。
比賽前夕,我照常帶大家複盤,語氣比平時還要沉:
“需要特别注意的還是戶美的大将。那家夥簡直是超——級沒底線,什麼出其不意的吊球、下作的心理戰,全是常規套路。”
我試着用點浮誇的語氣,讓新生提起警覺。那條臭蛇一向陰險,沒幾個人玩得過他。
研磨也在這場比賽中,重新回憶起了那隻“臭蛇”慣用的伎倆。比賽中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對大将露出了明顯的厭惡。
“真不爽!”
另一邊,被對方重點針對的一年級列夫,極度不滿地抱怨道,“他從以前就這麼髒了嗎?”
“不,”我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最近好像學會裝乖了,裝模作樣的等級簡直是更上一層樓。”
“在裁判的視角裡,100%會認為他們是形象更好的一方。”一直沉默寡言的研磨突然替我補充道,語氣帶着洞悉一切的冷靜。
——我們早就知道對方不好打。但說實話,那天我們打得不差。
戶美那家夥各種小動作、嘲諷、吊球全使上了,可我們始終死咬比分,沒讓他們把差距拉開。
直到那個突發的意外——
夜久為救一個飛出場外的球,全速撲了出去,結果落地時踩到觀衆的腳。
“砰”地一聲響,他倒下去的瞬間我腦子空了半拍。
被隊友攙扶回來的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中充滿了不甘和懊惱。
“可惡……”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我連忙跑上前,焦急地查看他的傷勢,他的腳踝已經腫了起來,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紫色。
“實在很抱歉。”
就算自己腳上傷得不輕,夜久還是忍不住對剛才被他踩到腳的觀衆鞠躬,語氣裡滿是歉意。
“沒關系,我一點事都沒有。”那觀衆連忙擺擺手,臉上還挂着擔憂。
“抱歉。”
他準備被攙下場時經過我身邊,聲音沙啞得像剛吞了鐵砂,眼神裡帶着壓都壓不住的愧疚。
“我們平常給夜久添了不少麻煩,偶爾坐在闆凳上看看音駒的勝利,不也挺好嗎?”
這是我慣用的手段,試圖用略帶玩笑的方式,來鼓舞隊友們低落的士氣,也想稍微掩飾一下自己内心的慌亂。
但老實說,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的心裡也沒底。
夜久在場的時候,我們想要緊咬比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他受傷下場,我們又該怎麼辦?
“别擔心,夜久。”
海出聲了,聲音一如既往地穩,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他拍了拍夜久的肩膀,語氣比平常還重一點:
“就當這是老天爺給你的全國賽前休息時間。安心養傷。決賽的時候,我們還需要你。”
這句話像條溫水線,試圖緩慢地沖散夜久臉上那層死死壓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