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罰我三年官俸,我也該早做打點,儉省些花銷。
細細算來,我府上共九九八十一張嘴等着吃飯。
除去侍從婢女卅六人照料起居,守衛一十四人看家護院,樂師舞女一十二人聊以相娛,另有名犬八隻,美狸六隻,寶馬五匹。
多乎哉?不多也。
至少我無招門客之喜好。
我一手翻花名冊,另一隻提筆的手卻遲遲落不下去。
芳宣、茗漓、金姚等人,辦事利索周到,又衷心跟随我多年,不可舍棄;
寶甯、莫即等人,年紀尚小,我不忍其輾轉流離;
胡仙兒、阿祿等人正是能歌善舞之好手,若無其人,則日子無趣;
新來的婉婉,是他人有意留下為伴,我不好拂了美意。
看來看去,衆人裡頭,隻有個名喚詠秦的侍從,笨手笨腳不成氣候。可這小子偏又生得極好,如此美貌,就算是當個擺設放于中庭,也能愉人心情。
至于阿貓阿狗,能吃多少東西?暫且也留着罷。汗血寶馬麼,是要費不少精力伺候,可出行遊賞少不得它們。
罷了罷了,我裴然家大業大,即便三年無俸,靠老本也養得活這一大幫人和物。
吃穿用度上,倒是能省點銀兩。
遂翻看賬本,預備在上面做些圈點。
人靠衣裝,四季常服不可少;君子處芝蘭之室,香粉熏料不可缺;府上常有人走動,名琴古玩字畫也得備着;民以食為天,佳肴美酒亦不可斷。
一通打算下來,仍是無從下手。
怪了,鄉野民間那些窮酸書生,皆言我排場鋪張,對我府上金銀财寶的來曆妄加揣測。我看這些都是必不可少之物,無非新鮮了些精緻了些,何至招來如此攻讦?
“來人。”
管内務的老侍從應聲而入,和顔悅色問:“大人看完了?有何指示?”
我将一疊賬本與名冊交給他,“讓采買之人,再殺殺價罷。”
世人諷我好美色喜奢靡,府上最多是媛女秀童,說我雖尚未娶妻妾,實則已有男男女女衆多枕邊人。
我不否認自己愛美色,可天地良心,我隻遠觀其美貌,不曾亵玩。
過分的是,外頭還謠傳我某些地方有問題,否則這麼多年,這麼多人,何至于無一女子有孕!
直到前兩年,我府上一婢女大了肚子,此謠言才有偃旗息鼓之勢。
誤會在于,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而是她與府上一侍衛私通所生。
本着寬容之心,待娃娃出來後,我才讓這一家三口離了府。然而好事之徒又在背後嚼舌根,說我不認孩子,是嫌其母身份低微,給我安了個抛妻棄子的臭名。
嗚呼,樹欲靜而風不止!
且随他們說去罷,反正我已聲名狼藉,不差這幾口黑鍋。
恨我的,大有人在;護我的,也不少。
我頂着一身罵名,之所以仍穩立朝堂,被趨炎附勢之人擁戴,大多還是靠老天賞臉,投胎到了好人家。
我親娘,是大昭長公主,皇上同父同母的親妹妹,皇太後最寵愛的小女兒。
我親爹,是輔國大将軍,有開國之功,至今仍主理邊關軍機大事。
我親舅父,正是前幾日于衆目睽睽之下指着鼻子罵我、沒收我三年俸祿、又令我日日卯初相見的,當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