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愧是我好舅舅,沒讓我落在刑部和吏部手上。
雖說六部在我之下,可與我不對付的,也大有人在。據我所知,吏部尚書從來是陽奉陰違,刑部尚書又早對尚書令的位置虎視眈眈,若是把我交給此二者,不消審問,我已犯了滔天大罪。
皇上為了避嫌,叫賀蘭鑒一塊兒來審我,卻忘了這裡頭又有另一層嫌要避——
賀蘭鑒與我,乃六載同窗之友。
後面那個“友”,是我自個兒想的。他是否亦以為然,不好說。
無論如何,我與他年少相識之事假不了。
但人們卻往往忘了這回事,且打心底裡覺得,我與他,一黑一白,一奸一正,一庸一才,必然是水火不相容,勢不兩立的。
說起來,賀蘭鑒才到金陵國子監那會兒,我還是第一個與他走得近的人。
他祖上二代都出身翰林,祖父官場不得志,被貶隴南,其父心系故土,自請歸鄉為官造福百姓。文曲星蔭庇,賀蘭家生下個賀蘭鑒,又打小聰慧過人。其母目光頗為長遠,為培養其成才,不再誕育子嗣,一心施教。
賀蘭鑒中秀才後,他娘便獨身帶子遠赴金陵,令他進了最高學府國子監。
國子監何地?皇親國戚、世家高官子弟之聚處。
賀蘭鑒雖憑勤勉好學之态,獲一衆學傅青睐。然在學子之間,他這個外來人,多少受了些排擠。
無論身處何種紛擾,他總很少為自己辯解,大多時候就這麼直挺挺地立着。
當初在學堂如此,現下在朝堂亦如此。
我呢,打小便有一顆俠義之心。每遇他人對賀蘭鑒冷語相加,我就挺起胸膛往那人面前一站,借着高個的氣勢與皇帝外甥的嚣張氣焰,逼人賠禮道歉。
這事兒鬧到學傅面前,又成了我仗勢欺人。
如此說來,裴然的名聲,那時便已不大好聽了。
不過為了賀蘭家這顆獨苗,我不在乎。
正如前言,我幫他,是本着一顆行俠仗義之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見色起意的私心。
初見雖也算驚豔,可那時他太清瘦,初到金陵又因水土不服生了場病,我隻覺此人是個病弱美男。
入秋某日,黃昏散學後,我獨自留在國子監後院逗貓玩。
蓦地自回廊那端傳來悠悠笛聲,引得我與兩隻貓皆凝神側耳傾聽。
循聲而至,見一人橫笛而立,窄袖輕衫勾勒出纖長身形。
“喵嗚——”
狸貓亮了亮嗓門,驚斷笛聲。
轉身一刻風起,有梧葉堪堪落于階前。
他雙眸似秋水,忽而波光一動,漾開淺淺笑意。
天地竟恍然失色。
“處之,好聽麼?”
他這樣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