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鑒那盆名品臯月杜鵑,被擺在我書房裡頭,正對桌案。
每每停筆擡首,見花如見人。
君子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不知在他心中,我配不配得上這花?
不過,奸佞之臣,其實亦不好當。
除了要深谙人情世故,左右逢源欺上瞞下,還得有副金剛不壞之身,方能夜夜笙歌千杯不倒。
演一個佞臣,更為不易。
譬如此刻夜深人靜,筵席賓客已散,方是我替陛下盡忠之時。
安插于閩州的人手傳來密信,說沿海戰船近日有聚合趨向。我心中一驚,懷疑安親王準備發動兵變。
他既行動得如此利索,恐怕金陵城内,已有了替他通風報信之人。
我将密信藏于袖口内,和衣而卧。
天邊殘星未消,我便動身前往宮中,于東方欲曉之際,見着了聖上的面。
陛下看了密信,若有所思道:“朕的皇叔默不作聲許多年,如今忽有所動——裴然,你以為這是巧合否?”
“回陛下,臣之手下行事莽撞,打草驚蛇也未可知。”
“非也。”他十分笃定,“是我身邊,有安親王密探。”
“微臣愚鈍。”
我等着皇帝賣完關子。
“朕有不少心腹,可對此事了如指掌者——”他眼神突然鋒利,“唯卿一人。”
我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下跪,“陛下明鑒!臣絕無二心!”
殿内一時靜極。
許久,座上那人緩緩道:“裴然,你若有二心,早已死了千遍萬遍。”
也是,憑我這斑斑劣迹,皇上要真疑心,随随便便找條罪名,就能送我上路。
我拭去頭上冷汗,“陛下叫臣好生惶恐……”
“處之。”
皇舅很少喚我的字。每回自他嘴裡聽見這倆字,我指定又得多份活兒幹。
果不其然,他說:“你去查,務必揪出此人——或是這些人。”
“臣遵旨。”
“退下罷。”
“是。”
我退出殿外,恰看見太監黃進捧着碗冒煙的藥湯,自檐下走來。
“黃公公,天還沒大亮,陛下就吃藥?”
“裴大人不知,近來天熱難當,陛下常常一覺睡醒便覺胸悶心悸。太醫說,就在此時服藥為佳。”
“太醫可說是何病?”
他歎氣道:“經年累月操勞成疾。皇上像先帝,一樣憂國憂民,唯獨累了自己身子。”
恐怕宮中除了太醫與這名太監,沒人更清楚陛下病情如何。
“黃進——”
殿内人喚道,語氣不再如方才與我對話般中氣十足,竟顯出幾分虛弱。
“老奴在!”
黃進與我簡單作别,急匆匆端了藥便進去……
世上總有些事物變得極快。
譬如六月的天,譬如娃娃的臉。
譬如朝堂之上的風雲莫測。
閩州沿海,水師艦隊之異動愈發明顯,已有臣子上書奏明此事。
大殿之上,群臣面前,時機已成熟。我終于擺出忠臣姿态,将此前在沿海所見所聞如實道來。在聽到“安親王”的名号後,衆人顯然驚愕不已。
與皇帝心照不宣對視一眼,我懇切道:“明主之位無可撼動,軍國大事不可兒戲。望陛下即刻召見親王,以平禍患,固臨海民心,續千秋大業!”
抛的這塊磚,引出了陛下金口谕令。
朝廷下達急诏,火速派兵前往閩州,欲鎮壓兵變。
将士辰時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