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朝廷的兵還在半途,閩州叛亂已平。
消息傳來,金陵宮中衆人皆驚。
報信之人,是安親王所派。
“禀皇上,此次閩州水師叛亂之兆初顯,親王便派兵圍剿,不多時已平風波。親王已身赴金陵,因年事已高,不宜騎馬疾行,日暮時分可至。此乃親王書信,望陛下過目。”
我瞠目結舌,眼看着安親王那封書信,呈到了皇上手裡。
安親王若是平叛功臣,那我今晨一番慷慨陳詞算甚麼?
算個笑話。
翌日早朝,二三十年不曾現身于朝堂之上的安親王,在衆目睽睽之下,笑問我:“聽說裴大人以為,老夫要舉兵造反?”
“這……全然是場誤會……”我心虛道,“親王心系陛下,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白首不移忠貞報國之心,為我等不可及……”
奉承之詞尚未說完,又有一大臣挺身而出,直言我的不是:“裴大人真是慣會兩面三刀,昨日還在寶殿之上義正言辭,眼下怎麼又成了誤會?分明是僅憑一些道聽途說之事,來污蔑忠良!”
有了他的煽動,底下本就看我不順的衆人,即刻紛紛附和。有些牆頭草昨日還口口聲聲主張嚴查安親王,今日亦跟着起哄。
攻讦之語似火苗,饒是殿内置了好大盆冰,也滅不了他們心中憤懑。
“諸位且息怒,依老夫看,裴大人也是一片衷心。”
在牆倒衆人推的時候,有人還扶了牆一把。我回頭一看,這好心人竟是安親王。
隻見他捋着灰白長須,不緊不慢道:“裴大人雖誤解了老夫,卻也本着為君除害的心意,老夫不會為難他。方才諸位替老夫忿忿不平,足可見公允正直。有臣如此,真乃我朝之幸。”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衆人更是為其這番話動容,頻頻點頭稱贊。
而一直在座上觀望全局的陛下,終于清了清嗓,沉聲道:“安親王寬宏大度,甚得人心。”
安親王聞言下跪,一把老骨頭磕在光溜溜的地磚上,铿锵之音令人心頭一顫。
“臣退居閩州寶地,至今已逍遙廿餘載。而年事漸高,力有所不逮,竟使沿海現出如此亂象,實在是臣之過,還請陛下責罰。”
“皇叔請起。如爾信中所述,此皆水師将領鄧、李、嚴等人妄想擁兵一方所緻,皇叔平叛有功,朕又怎會錯怪你?”
好一個君臣相敬之場面。倆人一番對話,令幾名矯情文臣已不住拭淚。
接下來,便是該賞的賞,該罰的罰。
下朝以後,我為避風頭,不與那些清流擠到一塊兒,特意拖拖拉拉走在最後。一邊走,一邊琢磨:
我這皇舅有個習慣,喜歡正話反說,反話正說。
今日大殿之上,他曾言,安親王甚得人心。
得人心的,最該是皇帝。
頭頂懸着烈烈白日,照得眼前之景都不甚真切。
忽感其中蹊跷,我即刻調轉腳步,與群臣背道而行……
果不其然,黃進已在大殿之側候着,見了我亦很驚喜,“陛下果然料事如神!裴大人快随老奴來。”
我随他去了文宣閣。皇帝下了朝,喜歡在這兒歇息片刻。
而今日我邁入門檻,卻見他隻身一人在内,緊皺眉頭踱步其間,似有心事未結。
“陛下……”
“免禮。裴然,今日之事,你以為如何?”
他開門見山問道。
“陛下是說……安親王?”
“看來你也有所懷疑。”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心想自己可什麼也沒說,分明是他對人家有顧忌。
難不成是安親王平叛太快,反令君上生疑?
帝王心術深不可測。
事若不宜說透,就不必問。
我腦瓜子動得飛快,下跪抱拳道:“陛下盡管吩咐,臣竭心盡力為君分憂!”
“加緊去查,安親王身邊究竟有何耳目。必要時……以身入局。”他忽失了力氣一般跌坐在交椅上,我慌忙去扶。
陛下卻握住我手,“他已等了太久,你一定要比他快……”
七月的天,我緊張得渾身濕濡,他手心卻是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