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啟口問道。
我好久才回過神來,“傍晚才到。”
“來尋萬事通?”
“是……也來尋你,向你道聲謝。”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萬事通,這家夥臉皮倒厚,一臉興奮樣,尾巴甩得飛起。
“無妨,它在府上幾日,倒是陪我娘解了悶。”
晚波盈盈泛水色,我倆在一派柔穆光影裡,連呼吸都變得輕細起來。
而他一襲淺色長衫,如靜夜河畔之素白芙蕖。
“聽你府上侍從說,你又去了閩州,怕是給安親王賠罪去了罷?”
“賠罪是一事,可另有一事——”
“哦?”
“尚不可告人,或許過段時日你便知道了。”我賣個關子,又低聲詢問道,“對了,你和安親王,應當無過密往來罷?”
他答得幹脆:“君子之交。”
淡如水。
我舒口氣。倘若日後安親王之謀暴露,賀蘭鑒亦不會受牽連。
忽然不死心,又問:“你我之交如何?”
他思忖片刻,淡淡道:“忘形之交。”
意思是,他賀蘭鑒清白自守,不在乎我爛俗名聲。
行,算我哪壺不開提哪壺。撇撇嘴道:“你這人說話好無情,我要走了。”
“論多情,我實不如你——恐怕你此刻趕回去,是惦記府上那眉清目秀的侍從罷?”
轉身後,他聲音幽幽傳來,聽不出喜怒。
我又轉回去,反問:“你是說詠秦?我上回就想與你說清楚的,那家夥是繡花枕頭一包草,中看不中用的!”
“裴大人遣散諸多仆從,卻留了這麼個繡花枕頭,雖是一包草,亦可枕其入眠。”
賀蘭大人怎麼總和一個小侍從過不去?我苦思冥想,終于頓悟,“我明白了,定是那小子曾對你無禮!行逸你且說出來,明日我自然要他登門認錯!”
他沒作聲,隻是在昏沉暮色裡将我打量一番,随後才搖搖頭,道:“罷了,他也無不是之處。”側過身去,面朝對岸,換了個話茬,“聽聞你好音律,府中也曾過請樂師。我近日新習幾曲,你若無事,可否指點一二?”
我也真就被他糊弄過去了,忙應道:“指點不敢,有幸賞曲而已。”遂坐于河畔,靜聽佳音。
他吹的正是坊間風靡的“金風玉露曲”。與我在别處聽見的不同,這支笛音色稍沉穩,所奏之曲,更添幾分情深。
對岸有青稚笑語,大約是兩三孩童走過,其中一個手裡還提了紙燈籠。水裡亦倒映一點火光,随小童蹦蹦跳跳前行。
曲畢,賀蘭鑒置笛于身側,垂眸望向我,眼睫下投落疊影一片。
我擡眸凝視他,光影流轉間,不覺失神。
忽而他喉頭一動,“你狗跑了。”
“什麼?”
恍然回頭,隻望見萬事通一個狗屁股,隐沒于夜暮,喊也喊不回來。
“定是追過路人去了!”我憤憤道,從地上爬起,“待我先将他逮回來!”
幸而我追得快,在萬事通撲倒人家小孩之前,揪住了它後頸。
訓斥之下,他委屈巴巴鳴嗚幾聲,耷拉腦袋看着我。
可想而知,在賀蘭府的幾日裡,它定闖過不少禍。
我用力揉亂它皮毛,催促道:“快走!”
它抖抖身子,老實巴交地跟在我腳邊。
想到賀蘭鑒也是這樣摸過它,不由感歎:“你比我有福氣。”
“嗷!”
它又神氣起來,大搖大擺走在了前頭。
回到原處,那人卻已無蹤迹,竹音亦無可尋。
唯餘天邊一彎月,身畔一道流水,清涼一片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