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以來,前朝後宮皆是一派忙碌之象。
與安親王一戰,叫皇上不得不提防東瀛。因此朝廷速速定下了巡洋之策,籌劃派一支水師環洋巡視,以安鄰邦。
幸而大昭兩代帝王都是治國有道之君,使國庫充盈,軍需完善。才令各司各部在倆月以内,便能将物資備得幾近齊全。
不過出海之将領,卻遲遲未定。也曾有人自薦,皆被皇上回絕。
直至秋末冬初,身任淮北節度使的二皇子懷臨,來朝中觐見,一表自己願領巡洋将領之職,皇上竟欣然應允。
衆大臣紛紛勸阻,就怕此行若遇不測,傷了這位文武雙全英勇過人的皇子。
二皇子又是如今皇後所出。做娘的自然不願孩兒冒險,在皇上面前鬧了好幾回,在兒面前哭了好幾回。可最終,夫君與兒,她一個也沒勸住,隻好揮淚作别巡洋船隊。
這支水師浩浩蕩蕩走了,接下來這麼多雙眼睛,盯的便是我。
我與皇後親侄女孟瑾,成婚在即。除一對新人按禮數不相見外,兩家人提親備禮,走動頻繁,俨然已成一派。
我呢,也沒閑着,又過上了與高官子弟厮混的日子,美其名曰“末之逍遙”。這般放浪形骸,氣得我娘登門來罵,唯恐孟氏那邊一怒之下悔婚,丢盡她的顔面。
相比之下,孟府裡頭倒是甯靜許多,甚至甯靜得有些異樣——聽說孟瑾事事配合,毫無怨言,乖巧得像個任人打扮的木偶。隻不過婚事以外,她得空便去城東佛堂,一跪便是大半日。百姓們對此議論紛紛,孟府也不敢再放她出來。于是她又日日在閨閣中吃齋念佛,短短半月,清瘦許多,連制成的吉服都得再改小幾寸。
表面來看,一切風風火火熱熱鬧鬧,實則唯有兩家才明白各自的不安。
這樣的不安,終于在大婚當日應驗。
拂曉時分,我還迷糊着眼,就被揪上了馬,往孟府迎親去了。
一路鞭炮震耳鑼鼓震天,天還沒大亮,竟也有不少人夾道看戲。
迎親儀仗到了孟府門口,卻遲遲不見新娘出來。等得日光普照,等得我在高頭大馬上連打了幾個哈欠,等得圍觀者都納悶時,那喜氣洋洋的朱門裡頭,才緩緩走出新娘。
怪的是,左右攙扶的陪嫁丫鬟與後頭跟着的衆人,皆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讓人懷疑,紅蓋頭下的女子,亦是此神情。
我打起精神,擡手示意儀仗不必敲鑼打鼓。翻身下馬,欲詢問究竟。
誰知我人還沒走近,新娘忽掙脫左右,拽下蓋頭便向我沖來。
紅綢悠悠落地,衆人的目光,從地上轉至新娘身上——
後面孟府的人一陣驚呼,前排圍觀者更是爆發出驚歎。
新娘不但素面朝天臉色憔悴,本應綴滿珠钗的雲鬓,竟隻剩參差斷發!
簡直令人目瞪口呆!
我雖對孟瑾要幹的事有所預料,卻也着實沒想到,她竟叛逆至此。這讓我對她,又生出不少敬佩來。
“孟瑾!”
她爹從後邊撿了蓋頭追上來,想替女遮掩面目。
她也不說話,隻是默默舉起手抵在脖頸上——
她爹登時雙目圓睜,硬生生停了腳步。
周圍人看清她手裡那把閃着寒光的薄刃後,皆倒吸口冷氣。
她語氣平靜而決絕:“爹,孩兒已用此刃削了發,若您執意相逼,孩兒隻好以此身為證——今生今世,隻願參禅悟道于佛前。”
“你這……哎喲!”
她爹不住搖頭歎息,卻也不再上前來。
接着,孟瑾轉身面向我,行了個禮,“裴大人,我已決意抛卻紅塵入佛門。事到如今,逼不得已作此舉,望大人海涵。”
我點點頭。
這便是當初,我與她商議的抗婚之策。
這門親事有皇上的意思在,我倆又同出名門望族,兩方親戚必然不會輕易遂我們心意,将婚約作罷。也隻有在衆目睽睽之下,将事情鬧得如此不堪,他們方可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