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得不太平。
先說宮裡邊,陛下染了風寒以後,舊疾複發,隻能待在不見風的暖殿裡頭靜卧修養。
眼看着一碗一碗的藥向皇上寝宮裡送,我與懷臨不敢貿然向他提起,提起關于太子的種種猜忌,怕人一時怒火攻心,又傷了元氣。
而民間,豫州等地突發雪災,瑞雪兆豐年的喜氣,頃刻便被凍在了白茫茫天地荒寂中。
正月以來,朝廷分批撥了不少銀兩赈災。可錢到了受災地,又似冰融于水,被各級官員貪得所剩無幾——大概是聽說賀蘭鑒告休,那些人才蠢蠢欲動,想借機大撈一筆。
于是陛下又專程派人去查貪腐之事。
奉旨出宮的,正是太子懷瑞。
趁東宮空虛無備,我與懷臨,終于将太子的可疑行迹,呈報給了陛下。
這一夜文宣閣中漫長的沉默,令人心驚膽戰。
“叫賀蘭鑒,速速回宮來見我。”
皇帝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此後又是無言。
“是。”
“裴然,你退下罷。”
“是。”
我不動聲色與身旁的懷臨交換個眼神,默默退出殿外。
看來,這大義滅親的事,得交給懷臨去做了。
誰知君心難測,未過幾日,陛下又連夜召見了我。
“裴然,你現在就帶支兵馬,去太子府。”
這意思是,讓我去圍了太子府?
登時心下一驚,“陛下!此事有待商榷……何況賀蘭鑒還在趕回的路上,不如等他……”
“太遲了。”皇帝語氣倦怠,“懷瑞已到金陵城外。”
太子突然急着回來,定是已察覺變故。
“朕不能讓懷臨與懷瑞手足相殘。搜查太子府,就交給你了。”
皇帝意味深長地囑托道。
我欲哭無淚,“可陛下,我也是懷瑞他皇兄啊。”
您愛惜自己兒子的名聲,難道就不關心一下我這個親侄子麼?
“表的。”
“……”
果然無情最是帝王家。
君命不可違。我悶悶不樂地,領了兵馬出宮,往太子府去。
是夜,月明星稀,太子府内靜悄悄,人皆已歇下。
為不惹人注意,我令将士們熄燈下馬,緩步逼近,隻在破門而入的一霎,驚動了府内兩隻大狗。
家眷仆人們漸漸聞聲而起,紛紛趕至院内,見這陣仗皆傻了眼。
有人嘴裡剛發出半句哀嚎,硬生生又被脖子上的劍,吓得噎住。
一隊将士沖進屋裡,仔細翻查每處物什。寬敞整潔的院内,頃刻便堆滿了文書與珍寶。
而我,對着滿地狼藉感慨頗深,獨自在夜風中立了不知多久。
手下來報:“禀大人,都在這兒了!”
“帶走。”
我威嚴下令。
“誰敢?”
背後有人不服,聲音倒是熟悉得很。
轉身便見,這座府邸的主人,太子懷瑞,正拔劍對着我。
還是和他碰上了。
我深感無奈,“懷瑞,事已至此,想必你也聽說了……我隻替陛下問一句,這太子,你究竟當得如何?”
其實,我早該有所察覺的。
八月的閩州,安親王死時,偏偏是懷瑞在場。
偏偏是他,一箭結果了逆臣性命。
安親王滄桑話語還回響我耳邊:
“皇帝他想不到……他不會想到……”
他确實想不到,自己的皇子,大昭太子,竟是通敵叛國之人!
懷瑞此時卻不語。
答案已明晰。
“為何!”
我質問道。
他依舊将劍鋒指着我,而緩緩舉起另一隻手——
微弱燈光下,我辨清他手上東西後,蓦然臉色一變。
兵符。
和皇上手裡那枚,一模一樣。
“尚書令裴然讒言惑衆,蒙昧君心。衆人聽令,将其就地擒獲!”
周圍将士面面相觑,琢磨片刻後,終于還是遵從了他的命令。
在震驚與惶恐中,我不知如何被人推着搡着,帶到了太子府底下一處暗牢裡。
鎖鍊拴上欄杆,也栓住我希冀。
不知何時重見天日。
不知能否再見天日。
地牢裡連扇窗戶都無,唯有兩盞燭火,終日恍惚似長夜。
正對面是道石階,我隻能憑守衛偶爾來查看時,落在階上的亮光來推斷時辰。
若推測不錯,我被關在此地,已過去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