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申紀蘭
“早知道就不要不收好了”,急行走在出差路上的申紀蘭心想。
原本她還以為這樣做能讓自己的心裡舒服一點,畢竟她可以當做那不是交易,而是一種浪漫到極緻的癫狂。可現在看來……果真,這世界上又能有什麼事是都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來的呢?
一想到這,申紀蘭就不禁面露微嘲,倒是身體還有慣性,隻身随着其他人擠上了跨越施工地上的高架台。
那通往車站高架台上的路被攔線象征性地一分為二,容不下一股溜上來的人。
就這樣,前面的人擁堵着,于是很多人都選擇跨越那道弱不可防拉着的防線,大力地向前奔着。
而事情仿佛就發生在一瞬間的樣子。
當申紀蘭将抻地很遠的思緒抽回來的時候,整個高架台上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了,然後她的心髒也不由地感到一陣猛地心慌,而後一個擡頭,申紀蘭看到的,便是左前方赫然在立的“維護中”标識的警示語。
申紀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但卻來不及反應,隻能站在原地的,茫然而又面露悲傷。
本就加固不穩的高架台,因為人們四散而逃的跑動,而變得更加岌岌可危,越發搖搖欲墜起來,而申紀蘭的嘴唇卻隻是喃喃,似乎什麼也做不了地隻能怔楞。
然後她就原地看着,看着那高架台上左邊和右邊四散而去的人,因為左側台子的傾落,一個個像篩糖砂般紛紛落地,而後就在這寒冷的冬天裡,掉到下面施工場地上,鋼筋穿腦地迸出一朵朵熱氣蒸騰的肉色糜花來……
法醫戴着手套把腦漿抓回去的場面簡直令人不忍直視,但申紀蘭的瞳孔也隻是微微收縮了一下,而後挑眉,目光看向别處——即使是在警局的審訊室裡看着回放的監控錄像也還是這樣。
她似乎非常拒絕--任何人想要她開口說出真實意圖的意圖。至少在這個時候是的。
審訊的人于是就開始問了,“為什麼,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你還能這麼冷靜地打電話報警?”,她的反應的确不像一個正常女性。
“難不成我要哭着才算正常?你不能因為我表現得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就以為我有什麼問題,如果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你的問題了”,申紀蘭漫不經心地反問,目光遊離。
事實上她的心思也好像的确沒在這兒。
“呵!不是,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表現得那麼不耐煩?明明你都知道要讓他們不要跑,還自言自語了,但為什麼要那麼小聲,為什麼不大聲地喊出來?就因為他們趕不上你的覺悟,所以就要丢掉他們,隻顧自己?”
“我知道”,申紀蘭喉頭滾了一下,目光終于直視了那警官,“你是要我因為我自力更生地活下來而感到羞愧嗎?就因為我沒有受一點傷而感到不公平?”
“可你有沒有想過”,申紀蘭的身體一下前伏,眸色依舊清淡冷峻,“我也是曾被抛棄過的,因為彷徨恐懼而無法聽進任何人的話,隻能靠自己明白才能安定下來,來到達今天的我”
申紀蘭的身體又倏然後退,靠在椅背上,垂眸,“我理解那種感覺,但也沒求過任何人等過我。他們也一樣,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他們也不會聽的,還是會因為恐懼而想逃到自以為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不會多想。因為我很早就已經學會不去想,那些我無能為力的東西了”
“呵,這麼說來,所以你是說,你是覺得你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對吧?你一點也沒有錯,你自己都在一直念不要跑不要跑的,即使全身發抖,也成為了唯一活下來的人,而他們沒能活着,錯就錯在他們太不警惕了……”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申紀蘭微微往旁邊一側,錯開了身體的直面,“我隻是讨厭自我管理能力特别差的人。就像我不喜歡借了别人東西,還要自己去催還的那種感覺,但即使我不能忍受很多事情,我也還是忍受了--就像坐在這裡一樣”
“我從不喜歡說話,那是因為沒人聽我說話、我也隻想和我自己說話,所以才一直自言自語。我也是人,我也會因為害怕而凍僵、發抖……我不想說那是因為我覺得丢人,因為我知道我說出這些話你們會怎麼看我,而我卻不能做任何事,連捂住我的臉都不可以”
申紀蘭的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輕巧地擦了下臉掩蓋,但卻還是沒捂住她的臉,她隻身側對,像在和什麼對抗似的,隻是安靜的坐着,全身上下散發着悲傷
因為她知道,即使知道審訊的人走了,屋子裡也還是有監控,單面透視的玻璃外也有人看着,所以她默言,似自言自語,似在辯解,也似在寬慰自己。
“真是搞笑,同樣是沒有生存能力,父母抛棄孩子有罪,而孩子抛棄父母卻得不到同樣的罪罰這是什麼道理?有的人朝有錢人勒索是死罪,有的人搶了窮苦人的幾千塊錢卻可以随意脫身——如果那幾千塊錢是用來救命的錢,那那個搶錢的人不就是殺人了嗎?”
“你們所堅持的那些準則對我來說不公平,隻是大多數人都這樣說了,我也就這樣接受了。可這次也太過分了,我因為成長過程中受到了很多的幫助,所以也才對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和事置之不理——我是個多麼小心眼記性又好的人,人生又隻有那麼長,又那麼用力地活着,當然會記得……可是我還是放下了”
“可這是我的名譽,是沒有任何人能撼動的。這件事的責任不在我,别想誘導我說出什麼混淆視聽的話,來掩蓋施工問題的真相、逃脫責任,我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請你也别覺得,活着的人的權利就比不上死去的人的權利。我是還活着,但如果名譽被踐踏,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五)縱橫
申紀蘭在大多數眼中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差,但最起碼非常有忍耐力的人,是個即使大夏天裡每天穿着一整套西裝到處出差,也不會有什麼神色改變——總之是那種非常沉穩,值得信任的人。
都說氣質天成,性格養成。
她這般的個性也有可能是原本不是這樣,也有可能有無數次改變的契機……但毫無疑問,她還是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成為了現在這樣的人。
縱橫也不知道她這樣的人到底算什麼樣的人。
其實申紀蘭是好人壞人他不想知道,但對自己造成了一定傷害,所以就有了些審視的眼光,會想要了解一點了。
原本他還以為她是個風格高尚的人:因為他聽說申紀蘭是個從不說什麼保證的話,但無論什麼,隻要說出了就都會做到的人。可這次她并沒有做到——就是填那張支票的事。
這種事情都不用再去看、再去想的,就是她反悔了嘛!這種常識誰會沒有呢?
更何況縱橫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依靠申紀蘭往日的風評和現在出爾反爾的事實來看,自然不能理解申紀蘭不填支票個中緣由的差錯。
縱橫自信這點看人的本事他還是有的,所以在當夜還未接收到提款訊息的縱橫心裡産生的,就是這個想法:申紀蘭是在欲擒故縱!她就是和其他口是心非的女人一樣,打算吊弄自己。虧他還對她另眼相待!
不過很可惜,這個頑固的想法,在第二天就被電視上的新聞給打破了,因為他看到了申紀蘭從警局出來就直接被送往醫院的消息。
而就在中午的時候,助理就告訴了自己,申紀蘭用那張支票支付了一次餐廳的多人甜品消費,數額不大。
縱橫甫一知道後,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她這是聚餐嗎,和誰?”
這話剛問出來他就後悔了,剛想說不用回答了,助手卻已經回答了,“就她自己一個人,吃了一個下午”
縱橫聽了心裡暗忖,看不出來還是個飯量大又愛吃甜的人!
難得因為錯怪了申紀蘭而感到愧疚的縱橫,第一次有想要補償一下别人的沖動,于是他揮手,又送了很多那餐廳的甜點去了她的病房——隻不過這次的效果卻作用相反。
大概是覺得縱橫還有想和申紀蘭糾纏想法的助理,在送完甜品回來後欲言又止——因為那甜品在還未送到申紀蘭面前的時候,就被申紀蘭的助理直接拿走吃了的,而且那助理還說了,申紀蘭從來不吃甜食的,以前的東西也都是這樣處理的,所以……好吧,不僅送的人感到奇怪,連縱橫也感到奇怪。
不過他雖疑惑,但因為并不是什麼上心的女人,所以隻是思考了一會兒,把疑惑壓下,就把這件事暫時放到了腦後。
不過雖說縱橫把這件事放在了腦後,但存在的疑惑卻還是存在着,是一旦可以知曉,目光也還是會不由自主追随的。
縱橫和申紀蘭的第四次見面,是在幾天後的媒體早宴上,而且還是在快結束的時候才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