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鬼柳的國際語學了也沒多久,還是靠不停地抄寫才有此水平。
所以當理間深秀問她話的時候,朱鬼柳一時不察,沒有聽清,還是理間重複了一遍,才算明白他在問自己剛剛才剪了頭發是嗎。
朱鬼柳的下颌一下子就緊了起來,聲音也生硬了,“對,我自己剪的,怎麼了?”。
朱鬼柳的本來是極其不耐煩答的,但卻隐約有些緊張起來。
理間深秀回頭很是看了她一眼,輕淡地笑道,“沒什麼,這樣是挺清爽的啊”。
隻是不知道那清爽是形容她的頭發,還是形容她這個人。
朱鬼柳倒是未覺,聽他如此回答,反而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以為你是要嘲笑我自己剪頭發的事……”。
朱鬼柳言而未盡,實在是因為這又是一個有些難以啟齒的原因。
朱鬼柳愛潔到了一定的程度,固定時間就要打掃房間,或者打理自己。比如她的住處是兩天打掃一次,衛生間因為洗完澡又洗衣服的緣故,有節能起來的水,是每天都打掃的。而她也是每兩個星期剪一次指甲,如果覺得麻煩了,也會不定時修剪頭發--這是因為她實在是接受不了别人幫她剪的緣故。
她也曾經因此被人嘲笑過沒品,所以被理間深秀一問,才如此有些尖銳起來。
理間深秀點了點頭,并沒有繼續說話。
朱鬼柳于是默默地跟着,突發冒出一個想法,決定試探一下,或許還可以解釋以往的不妥之舉。
“我向來很是小氣又敏感的,卻又粗心大意又固執,有的時候,也總是做很多後悔的事--即使當時清楚卻還就那樣做了,所以說……”。
朱鬼柳的陳情,就是最主要的就是為了接下去說那一句“如果以往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就算了吧”。
沒想到理間深秀輕巧地一句“哦,怎麼說?”就把她的思維給徹底打亂了。
朱鬼柳看着理間深秀偏頭,看着自己疑惑的濃眉俊眼,實在說不出她說那個不是為了和他談心交換秘密的來着。
但她說不出口,所以隻猶豫了一下,但她瞬間又為自己這猶豫感到不耐,所以不知不覺一下子就說了。
“我曾經救過一個逃婚的女孩。為了幫她逃離盤查,我用賄賂的方式買通了海關……那是我剛好都沒有親人在世的時候,呵,我沒有朋友,所以把她當成朋友,早餐也分給她,下雨了雨傘也留給她,也買生日禮物,雖然她都沒有記得過我的生日--可到頭來,她卻因為我無意中不是對她的冷漠一瞥,而忘了那麼多年我點滴的付出......”。
朱鬼柳仍是走着,似乎有些似有若無的悲涼,眼神卻是失去焦距地望向前方。
理間深秀和她平行的步子停了一下,看了她的側顔一眼,還是不動聲色地繼續聽了下去。
“到頭來,她卻說我是那種司法敗類”,朱鬼柳的喉頭動了一下,搖了搖頭,從回憶裡恢複了過來,眼神又流露出一貫的冷淡,看了理間一眼。
“所以我才決定無論對誰都要公正才是,所以才老是這樣莫名其妙……”。
“那你後悔救她嗎?”,理間深秀想了想問道。
朱鬼柳愣了一下,停下轉過身看他一笑,“我不後悔救她。但我現在想來,是我自己太感情用而已。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們老是擔心我不能一個人生活,但我那樣的自以為,是應該更讓他們擔心了,畢竟我就這樣被一個朋友影響了”,朱鬼柳聳了聳肩,滿不在乎繼續朝前走去。
朱鬼柳剛剛修剪過的發尾卷起了翹翹的一些,長長卻并不白皙手指揪着披風的一角,裸露在外的半截手指钲藍戒指上鴿子紅閃着血般的耀華。
怔得他不由地閃了一下眼,然後就聽到她低低沉似自言自語地說,“雖然現在我并不讨厭她,也沒什麼感覺……但我這輩子還是不會和她說話的”。
理間深秀微微一笑,自己也不知道是笑她幼稚還是固執,隻是聲音清越地響起,“還好,這不算自私吧,隻能算人性的一種……”
朱鬼柳卻很反骨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就算一向和别人言論不同也不喜歡和人說話的她,這次卻很是想反駁他。
“我想那種算自私吧!我不知道,但我就是這樣想的。打個比方好了,你不覺得這有點不公平嗎?我除了我的語言不想學習新的語言,也沒有很強烈的渴求想和你說話,可是卻為了要聽明白你的的話,所以我要去學國際語......”
“那麼,按照這種自私的想法--單憑這點來說,為什麼不是你去學華語?就因為你的工作,身份比我重要,還是因為你日理萬機?”。
朱鬼柳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說着這樣的話,但眼神仍是淡淡,隻是并沒有多看他,而且唇角一抿,等着他的回答。
其實理間深秀不回答也沒關系的,因為朱鬼柳是那種性子,既然知道事情都是這樣了,再說也沒意思,而且她似乎也忘了,他們如今的身份上并不是一個男人與女人的身份,而是類似上下級的關系。
如果是男人要追女人的話,那這麼做自然是被人唾棄,可要是涉及工作,那一切都不能以這樣的标準再來評判。
正沒意思,朱鬼柳縮手緊了緊披風,兩隻手抓着披風交握胸前。
理間深秀似乎一下子被她左手和右手上的戒指給吸引了,不由啟唇微笑,“你的戒指很漂亮,能告訴我從哪裡來的嗎?”。
朱鬼柳這次倒是沒給理間深秀很多的觀察時間,好像是突然找到了和他正确相處的方式,也不急不躁,也沒有很想走的感覺,但她也不想回答,就很坦然地搖了搖頭,“抱歉……”,一副并不想繼續談下去的樣子。
理間深秀理解了她不想說的意思,輕笑着點頭,也沒勉強,至于心裡怎麼想的那就不清楚了。
而後,他們從大使館入口這頭回到大使館主樓的一路上,朱鬼柳不想老是他問她答,就沒話找話問了一句。
“這次是有什麼事嗎,以往無論多晚不是都會回去的嗎?”。
理間深秀看了她一眼,總不能說出是因為她才特意如此的吧,所以也是一笑讷言--這在朱鬼柳的眼裡就有些“一報還一報的意味了”,不就她剛剛沒回答他的問題了嗎!
她還沒怪他這麼大半夜的,搞了這麼一出事假裝被擄走,來考驗她的事呢!,刺激得她本來的睡意一下子都沒有了!
朱鬼柳不喜歡運動也不喜歡散步,不喜歡和人吃飯,也不喜歡和人唠話。
不過理間不是老想找她做談話了解嗎?既然這樣,那她今天可得陪他好好唠一唠,讓他知道有時候太過接近下屬,并不是一個能讓工作更加融洽的方式--就看她待會說的那些話,他能頂得住嗎?
誰料,就在朱鬼柳磨拳擦掌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時,理間深秀又非常無辜疑惑地問了一句。
“我今天好像聽你對着陸隊長喊别人的名字啊!陸隊長的華國名不是三個不同的嗎?你今天怎麼叫他兩個疊音的名啊?”。
理間深秀說的很是巧妙,他知道如果他直說名字,那麼朱鬼柳肯定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心裡會反感他通過路克一直“監視”她一舉一動。而這樣換種方式,假裝不甚明白地說,不得不說,大大降低了他被反将一軍的風險,成功地讓朱鬼柳認真思考應對起來了。
其實在朱鬼柳這裡的理由很是簡單。
即使她從小到大沒什麼朋友,也不喜歡和人親近,但其實她的内心還是偏向很柔軟的情緒的。所以雖然她外表對陸知雅很疏遠,額外也沒交流,但她在剛開始發現他那麼文雅的名字和剛猛的外形那麼不搭後,朱鬼柳就在腦海中腦補他從小長大的時候,被父母寵愛,或是被女朋友喊雅雅開玩笑的時候。
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想着,他的形象也就鮮活了起來,朱鬼柳内心倒是對他親近了許多,但也還是理智,所以才在不清醒的時候說出了那些話。
隻是,朱鬼柳總不能将這樣不成理由的理由解釋給理間深秀聽吧?而且聽上去還怪難為情的,她就那樣當衆喊了陸知雅“雅雅”。
可朱鬼柳也不想編什麼借口,總覺得這樣是把别人當做了社交中的一個案例分析應對,是一件很不尊重人的事,所以她仍是說了句抱歉,隻不過這次她卻加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那樣說了”。
理間深秀點了點頭,沒有多說,隻不過又是一個連珠炮的問題來了。
“那我倒是很好奇,在電梯裡面你為什麼反應那麼大呢?”。
朱鬼柳奇怪地看了眼他,理間深秀就笑了,眼睛彎彎,“我知道你不喜歡和别人社交,這跟我也沒什麼關系。但那時候你也算是代表我的人,你那樣做,說不是我的意思有些牽強,所以總該給我個解釋吧?”。
理間深秀的聲音有些帶着鼻音,很是近地在朱鬼柳的耳旁響起,聲線有些迷人的特性,大概是被這嗓音迷惑了。
朱鬼柳不自覺地低頭,微不可察地退後了一點,“嗯……那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把理間深秀搞暈了,但他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隻是稍微有些對她感到有些不滿--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地,竟然問他這個以神學為統治的國家線王子相不相信神!
雖然他自己内心是并不相信的,但他卻不能那樣說,還那樣做地表現出來。所以他隻是很恰當地露出疑惑,配合地緊接着問了一句,“怎麼了?”。
朱鬼柳走在那突然因為地勢而狹窄起來的小徑前頭,搖搖晃晃地走在一旁的矮磚的護欄上,邊走邊近乎自言自語地。
“我們能聞到香味,聽到風聲,是因為我們有那樣的感官去告知它們;而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我們視覺看不到的人,聽覺上聽不到的世界和我們平行……甚至有可能你看一座山,那座山其實也在看你,和你說話了,隻是你沒有那樣波段的感官可以去感知它們而已……所以”。
朱鬼柳似乎終于維持不了平衡,從矮磚上跳了下來,看他。
“如果我說,我是因為感受到她身上對我的惡意和不潔氣息才這樣做的,你相信嗎?”。
而理間深秀果然如她最初所以想的,要被她給難堪才是。
因為理間深秀果真成功地因為要相信神,還是相信朱鬼柳地“半科學”的僞神論掙紮中暫時閉了嘴陷入思索。
隻不過才又沒過幾秒,也看到了那女人“不小心”關電梯門,故意撞傷朱鬼柳的理間深秀又問了,“她怎麼不潔了?”。
朱鬼柳吸了一口氣,“她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然後才發現好像自己這樣說有歧義,繼而想說又不想說似的。
但終了,她還是說了,“我沒有别的意思。但人與人的相交是會沾染上對方的味道的——她的味道太雜了,我覺得很不舒服……”。
朱鬼柳唇一抿,沒有繼續說下去,理間深秀卻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陣默然,朱鬼柳下意識地想說還是回去吧!
但又想起理間吃飯談話一般的兩個多小時,加上她曾經單方面爽約過的兩次約談的愧疚惶恐,她就不好意思主動開口了。隻能忍着疲憊的快要掉下來的眼皮,強大精神,壓下因困倦而易怒沖動的思維模式,繼續又陪着理間深秀,大半夜地在大使館的森林小徑裡曬着月光散步。
慢慢走到一處拐角的時候,朱鬼柳突然被月光下草叢裡的草繩吓了一跳,頓時驚得一下子精神了,整個人也不見之前萎靡的狀态。
理間深秀看了一眼她額頭上突然躍動的青筋,和她極力捏住的拳頭,像抓住了什麼似的,不禁好笑道,“你怕蛇啊?”。
反應過來松了一口氣的朱鬼柳卻絲毫沒有覺得羞恥的地方,目光直直地看他,眨了眨眼睛,眼裡帶着一點笑意,猶如細碎的星辰一般。
“是的。所以,如果你喜歡養蛇的話,那麼餘生,如果想說話的話,我們都隻能視頻通話了”。
朱鬼柳一本正經嚴肅地講着這不知真假的話,但理間深秀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愣後,笑的更開了--因為他發現,這種一本正經在搞笑的說話,才是她正确的打開方式吧!
隻不過這也太慢熱太難攻了吧?他心裡暗道一句,然後看向她。
“你這也太絕對了吧!據我所知,養蛇的愛好者,都會提前将蛇的毒牙先拔掉的,所以沒有什麼的”。
朱鬼柳擡頭,掂量着說,“可它也是大自然養的”。
朱鬼柳一笑,端的是無限風華,當然這隻是在理間深秀的眼中。因為--光是大自然養的,這一句,還真就奇妙,無論待會他說什麼,都會落了下乘。
所以,“那你相信神嗎?”,他換了個話題,用原先她讓他尴尬的問題反問。
這道題如果她說信吧,那麼對她這種華國普遍無神論下成長的人還真是諷刺。可她如果說沒有的話,剛剛她又用她所謂比别人多延伸的感官向他解釋了她在電梯裡的“作為”,證明了那半科學的僞神論。
還,真是個難題啊!
朱鬼柳啧了一聲,額上已經有些汗流了出來--實在是她太缺乏鍛煉了,她臉色有些弱,但卻還是認真地回答了。
“如果這個世界隻是以我們現有感知的為基礎,那麼我們理解的全世界都是荒謬;會不會有種可能,人與人的世界曆史,換種角度去理解,會是像電梯一樣,一層一層地世界上下平行,隻不過那些逝去的人我們下一層或上一層不同的天空而已,說不定,等我真的可以破開天空,或者死去,就可以上升或沉落去到他們的世界,直到他們在那個世界再次死去,然後周而複始……”
理間深秀皺着眉聽到這裡,不由地打斷,“你這簡直是謬論”。
朱鬼柳也皺着眉反駁,“你和所有人一樣用同樣的感官去認知,建立了那樣的準則,自然認為其他人是錯的;我不是想說我有多特殊,隻是,這也是我的理解”。
理間深秀縱然有很多可以反駁,但卻以為她是惶恐,所以沒再多說,這倒給朱鬼柳誤解,以為他算默認,是以感覺自己對他還平添了幾分親近。
她其實是那種天性簡單,又愛和人親密的人,隻不過是一向不懂得如何與人交流,又很容易被别人她感知的情緒而不喜才敬而遠之而已。
就像今天見理間深秀,一向多疑的她竟是輕信了,話也多了起來,“看,其實這樣子的話,山林很草木都有知覺的話,那一個人是根本沒有隐私可言的,隻不過也不孤單就是了”。
“所以你是說,大多數你在發呆,其實是在和它們對話嗎?”,理間深秀好笑道,語氣裡并沒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
這點頗得朱鬼柳的心意,所以朱鬼柳也很爽快地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我,其實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沒什麼兩樣;隻是有的時候,又好像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知道那些,所以有的時候看到月亮我也會向她祈求,雖然那基本上隻是一句平日裡的希望語,比如說希望明天别太熱之類的,實際上并沒有任何意義,但總覺得有1%的不确定性有可能是真的”。
理間深秀聽後,忍不住想說一句,“你這是太閑得慌吧!”,可他心裡清楚地知道,如果他這樣說了的話,那麼她可能表面上不會反駁什麼,但卻會冷場許多,之後就不會多說什麼了--朱鬼柳或許想讓人真誠對她,可她的敏感性情卻不允許這樣,反而是用她那種對不想傷及别人的話不作為的态度就可以了。
理間深秀以後還想和她繼續友好的交流的話,所以隻能用她對付别人的方法對她了。
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那條林間小徑的盡頭,到了大使館的後門,朱鬼柳也已經是很精疲力盡了。
她解下剛剛問理間要的披風遞給理間深秀,就要從後門推門而入。
孰知,理間深秀卻是堂堂正正地傲然,也沒說什麼,就直說他得從前門進--言下之意他是皇族,怎麼能從後門而入呢!
朱鬼柳剛想說這南北前後之分還不是人定的嗎?所以這後門也算不得後門的,但她想了想剛剛理間深秀很溫潤傾聽她說話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再加上又想起自己保護他的職責,就收回推門的手,率先走在了大使館側邊的花叢滿布的路徑上。
天色仍是月明,大概兩三點了吧,理間深秀猜測道,暗自還在腦海中描繪朱鬼柳戴着兩個戒指的修長手指模樣。
他目光随意一瞥,無意中看到披風上的一處血迹,然後吃了一驚,擡頭看向前方的人。
月光近乎銀色,有些妨礙視線,理間深秀看了一會才看清,隻着一件浴裙的朱鬼柳,連底褲也沒穿的,就那麼搖搖晃晃地在前面走着,腿間還有點點血迹。
本來他應該大怒,她把那污穢的血液沾染上他的披風的。
可他隻要那麼一想,似乎就能看到她看到自己發送的警報消息後,急匆匆地沖出來的樣子,且他的腦海裡莫名浮現出剛剛她不是很想和他散步,但卻可能因為害怕自己而留了下來,還硬着頭皮要自己的披風的情感波動。
她兩條瘦得極其不符合西國審美的腿在薄薄的浴裙裡晃蕩,理間深秀看着那腿之間的空隙,一股火倏地竄了上來,令他頭皮發麻起來,隻得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