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鬼柳是說過她對人身上痣的理解的。
忽略她那長篇大論關于色素先天和後天在身上如何沉積的理論,以及每個痣在身上不同地方的含義。
朱鬼柳說過,“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痣的話,那麼幾乎每個人的身體也都隻是一堆器官的組合體而已;隻要深入靠近才會感到存在的痣,最為奇特”
“就像是可以固定住的焦點,人才不會這樣無根徐源地沒有标記的在銀河世界上活着——有時候一顆痣,也許會是一個人特定心境下影響生物體的改變也說不定呢?”。
朱鬼柳眼睛彎彎地笑着跟他說。可說實在的,有些話郭斯嘉也是聽不明白的。但又不能裝明白的敷衍,因為你還需要對她說的話補充一下,她認可了才能算完。
“嗯,你是說……如果我現在某一方面的心事的話,短期……噢不,長期以往,我的神經會控制相應的分泌物質,比如說在我兩眉中間有顆痣——因為有心事的話眉心中間最容易長痘痘了……是這樣的意思嗎?”。
郭斯嘉咳了一聲,磕磕絆絆地說着,還很不确定。倒是朱鬼柳看他如此着急模樣,搖了搖頭,卻是什麼話也沒說,看着他笑了笑,轉身走了。然後郭斯嘉就看着她行走的背影,和她左手晃動下若隐若現的黑色痣。
郭斯嘉默默地蜷起手,那樣的想要把一個人的心抓在手裡的痣,他手心也有一顆,但朱鬼柳卻不知道它是為誰而生的--甚至連它的存在也并不知道……
朱鬼柳心裡在跟自己較着勁,所以這段時間才會這樣,這點郭斯嘉也看出來了,所以并未打擾。因為他知道,她那是因為一些事的觸動,而引起的一段時間壓抑迷茫而已,不被别人打斷,自己就可以恢複過來。
可一點理間深秀不知道啊,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會纡尊降貴,去等她那麼脆弱而又緩慢的修複的。
理間深秀來華國已經将近五個月了,除卻給兩大國的新航路剪彩和拜訪各國,還有本國的事務,他還有一個更大的目的在此。
要不是因為他被綁架遭此羞辱後,還需要多花費些時間,來解決這件事挽回尊嚴--他理應當早就解決好這些事情的,不然他呆在外面的時間就太長了。
隻不過現在解決也不遲就是,他這一段時間的日夜不休,終于令他成功地騰出十幾天的空閑時間可以利用--隻不過他這樣一利用,直接遭殃的就是朱鬼柳了。
朱鬼柳這一段時間在西國大使館裡簡直樂不思蜀,沒人一定需要她去交談,他們對她又敬而遠之,也沒繁瑣的事務打擾。
這種讓她感覺心靈上遠離,但形體上卻還是與這個世界保持聯系的感覺真是太贊了。雖然再過不久這樣的日子就一去不複返了。
是以朱鬼柳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是他們能過得起來的,現在也還是心懷珍惜的。
本來她還以為這樣的生活,能持續到理間深秀離開,卻沒想到他隻是事情還未處理完,現在才有時間來處理她似的。這讓她有種意識--原來不是不處罰自己,是沒時間才會讓她蹦哒這麼久的啊!
而這點心思,是在聽完月見轉發理間深秀對她的“傳喚”後,突然冒出來的,朱鬼柳這樣想着,臉就癟了下來,本來就快沒有唇形的嘴抿得更緊了些。
晚飯後,朱鬼柳上去二樓找理間深秀,頭發整整齊齊紮齊的樣子還真有些像赴刑場的樣子。
朱鬼柳敲門進去,理間深秀招呼了她一句,“朱鬼柳,請坐下”,卻沒想到用的竟是有些拗口的華語!
朱鬼柳眨了眨眼,終于想到之前她跟他随口抱怨他讓她學外語的事,不禁心頭一暖,就笑了。
那少見的莞爾一笑露出不常見的半個酒窩--她的臉還真是,一半酒窩配耳環,一半光秃秃的什麼都沒有,活生生地像分成了兩張臉來應對世人似的。
朱鬼柳依言坐了下來,理間深秀邊倒紅酒邊用國際語就直接開問了,“朱警司,你對你最近的工作有什麼看法”。
這樣直接的工作性對話,其實很符合朱鬼柳的胃口,所以理間深秀的有時頗為冷酷的風格,還一定程度上真合她胃口--雖然她也想象不出來用其他任何話題開頭,以他們現在的身份來說。
朱鬼柳突然聽到那個問題的,隻是自己都覺得自己幾乎什麼都沒幹,像是來這裡挂名一樣,突然很是羞愧似的,一下子沒想好怎麼回答。
而理間深秀大概以為她沒聽清,又再重複了一下,這下朱鬼柳不敢拖延了,立刻就道。
“……在人員分配上,郭斯嘉和陸知雅都非常盡職的完成了他們的任務--而我因為能力有限,沒有辦法一直出勤這當初也是清楚的,所以我的任務也就是監督他們;如果他們有異心的話,不可能還留到現在,所以我認為我的安排在接下來的日子不需要有大的變動……”。
朱鬼柳自己說着說着有些說不下去了。
當初要她來不就是要随身保護着,以防備她手下保護理間的人被策反發難時、她能第一時間挺身而出嗎?可她現在卻用理間深秀當初說信任她的話,來堵他的嘴,簡直就是無賴!
不過理間深秀還算溫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了一下,還是勉強接受了她的這個說法。
接着就将兩人沙發的另一邊台上的紅酒遞給了她,鄭重道。
“五個月前,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我也失去了很多得力的手下,比如魚玄的孫子……”,理間深秀頓了一下,似乎在等什麼。
朱鬼柳心裡就疑惑起來了,他這到底是想說感謝,還是讓她賠罪?理間深秀挑了挑眉,“主犯是誰,我們還沒有查到,但就我個人而言,我很謝謝你”,他提起酒杯向她示意了一下。
朱鬼柳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皺眉,有些為難,“對不起,我最近還在服藥,不能喝酒的”。
理間深秀目光一斂,并沒有說什麼,隻是笑着從旁給她拿了一瓶瓶裝奶喝,而他的手還伸舉着,是碰杯的姿勢。
朱鬼柳這下明白今天是必須要這樣做一下了,所以立即擰開瓶蓋,和他碰了一個。
現在的天離那天鬼節過去已經五個多月,快十二月末,的确已經很冷了,一瓶涼嗖嗖的奶下肚,身體還是挺不舒服的。
而且二層地龍溫暖,加劇了那種内冷外熱的頭暈目眩的感覺,朱鬼柳簡直都要趴了下去,偏偏理間深秀還和她說着有的沒的,好像不是很重要的話,但又必須聽到樣子。
朱鬼柳硬是強撐着,并沒有倒下,直到最後,聽到一句走一下吧,朱鬼柳以為自己能走了,于是向他欠了欠身,起身離開。
待走下樓梯,才發現理間深秀也跟了下來,她皺眉疑惑地看着他,理間深秀也不确定地看她,“不是,說要去散步嗎?”。
朱鬼柳心裡就不由地翻了個白眼,哪有這種天出去散步的?恨不得一輩子都呆在同一個地方的她,要是這時候還想去散步,那還真是鬼上身了!
隻不過畢竟是王子嘛,朱鬼柳忍了忍心頭的火氣,也還是轉身跟着去了--隻是那種本來以為隻有一百個台階的任務,封頂時卻發現還有一千個台階要走的挫敗感一直圍繞着她,讓她的臉色有些肅穆,卻更加困倦起來。
出了門,好不容易,朱鬼柳被冷風吹的有了些精神,理間深秀陡然問她個很私人的話題--怎麼就選了走司法這條道路。
畢竟隻單純因為那個忘恩負義的西國女人的話,那朱鬼柳也未免太容易受人影響了些。朱鬼柳倒也想了想,有些遲疑。
“可能是因為司法的權威吧……這樣所有人制訂的秩序,隻要我也是個好人,那麼如果我又有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勉強我……”。
朱鬼柳說着,想起她父母的婚姻,眼睛也變得很深沉起來,就像藍色大海一樣。而且很難得的是,就算她那樣令人難受的猶豫,一閃而過的怨憤,也在她線條性圓潤的五官下,讓人看的順眼起來。
朱鬼柳和理間深秀并步走着,卻有些搖搖欲墜。往常她不會這麼漫不經心的,但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地,她的腦袋和思維仿佛都不受她控制似的上蹿下跳。
她一面想着她最近聽到的消息,之前和郭斯嘉說過的,可能會被代理人取代的問題,有可能她需要重新開始新的交際--這點相對另一個消息的話還不算糟糕了,因為郭斯嘉據說那個她曾經救過的,卻反而罵她是司法敗類的西國女人,調來了她的警局工作。
朱鬼柳簡直不明白了,當初她不是千辛萬苦求她幫助,然後從西國逃出來的?怎麼現在卻以交流者的身份來到這裡!
朱鬼柳心裡委實不想再見到她。而且又加上郭斯嘉的緣故--因為郭斯嘉那天要脫口而出的話,朱鬼柳是清楚的。
她從前也不是沒暗戀過人,隻不過喜歡了,也沒改變,隻是心裡有些波瀾善意湧現而已,是以從來也沒有任何行動,隻有自己知曉罷了。有時她也會想說要不要試着去嘗試一下,可到最後,千思萬緒再怎麼有意義,輪到她要做時候,也隻是又付諸東流而已。
而她本人也不曾對異性有什麼别樣的渴求,或者觀念需求,所以并沒有很大的心理波動走過--畢竟在她人生前十多年裡,在她家的老人去世之前,她也不照樣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即使孤獨也并不需要别人陪伴?
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個性又很霸道,隻要不符合自己心意的,總是難以忍受的,而她又知道這樣的霸道對别人不公平--即使有人願意這樣對她付出,無法同等回報的朱鬼柳卻是從不敢接受的。
所以那麼,巨大的問題又來了,就算她可以忍下那個西國女人,那她接下去該怎麼對郭斯嘉?
而理間深秀似乎也任由朱鬼柳一路自想自動,直到朱鬼柳回神。
等到朱鬼柳看清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時,他們已經深處在大使館對面樹林的深處的一處小空草地上了。
朱鬼柳不由地就問了,“來這幹什麼?”。
不怪乎她如此詢問,實在是上次的深夜之旅太令她難以忘記了,畢竟害她進了醫院,還補打了那麼幾十針的藥。
理間深秀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不禁好笑道,“我隻是想讓你躺下,看看天空而已。華國的夜晚很美,我想一定能讓你的心情好點的……”。
理間深秀如是說,令朱鬼柳倒為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而不好意思起來了。
可是朱鬼柳也不知道這算什麼,和理間深秀躺在同一片草地上,地上幹不幹淨什麼的不說,光是這樣躺着也很詭異--畢竟這種有點像強行拗姿勢來着的樣子,雖然理間深秀可能覺得,他們已經很熟了吧?
朱鬼柳這樣想着,沒好意思再說不,就乖乖地躺下。
“你看怎麼樣?”,朱鬼柳躺在理間深秀不知從哪裡摸出來鋪在地上的披風上,還沒來得及感歎他的細心,就這樣被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然後朱鬼柳就不由地嘶了一聲,“你是想讓我覺得天地的浩大,還是想讓我覺得自己渺小呢?”。
“我問的是你覺得呢?”,理間深秀側着頭在不遠處又好笑地重複一句。
“我不知道”,朱鬼柳如實地回答了一句,因為她的确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過了,卻沒料到,她這樣連思考都不帶思考的回答,其實有些傷人。
理間深秀頓了一下,“那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這意思好像是要給她送東西的感覺,但朱鬼柳卻不敢這麼想,也沒有想到。
“我喜歡漂亮的東西”,朱鬼柳雙手枕在腦後,“其實我……”,朱鬼柳一下子想起什麼,想要說,卻又蓦地停住,最後還是在理間深秀鼓勵的目光下有些赦然一笑。
理間深秀側頭,這才發現她有顆小虎牙,而且笑彎了的眼睛盛着細碎的月光,很是迷人的天真風采。
“其實我最喜歡漂亮的東西了。不過我們家都不喜歡漂亮的,因為太過危險了;我們家雖然都是長相平平,但其實還是有出過美貌的人的”
“那個人就是我二爺爺家的女兒,雖然那時候的家境也好,可還是很容易被誘惑了--也許是因為家裡沒有好到可以讓她抵抗住所有的誘惑吧!她不缺錢,卻被一個她說有這個世界上最溫暖情感的男人給騙了……
“我二爺爺家家風嚴謹,但她在女兒出嫁的時候還是帶着情人坐上主桌的,氣倒了一大片的人--所以我奶奶說,人啊,東西什麼的不用好看,隻要适合自己的就好。不過我還是覺得,好看的也很重要,對吧?”。
理間深秀靜靜地聽後,很懷疑有的時候其實朱鬼柳是不是根本無法理解别人說的話,還是她一向談話太極的方式。
而且她好像隻喜歡和人談共有的事情而非私人,不知道這算是沒有自我,還是因為太霸道想掌控全部的緣故。
理間深秀想着,卻是心思一動,出乎意料地問了一句,“那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朱鬼柳一聽就想直言當然啊,可她又想到她剛剛才說了她最喜歡漂亮的東西了,這麼說不等于她也很欣賞他嗎?
雖然她是很欣賞他沒錯,可這麼說總有些怪異,而不接話會顯得更怪異,所以朱鬼柳笑了一下,“唉,你放心啦,你出生那麼好,我想應該沒有什麼東西會使你堕落的……”。
朱鬼柳自己說了都尴尬,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就希望能這樣淡化。
還好理間深秀也笑了一下,而問道,“你自己沒有很喜歡的動心嗎?噢,你不是喜歡司法,我可以邀請你來西國見習,雖然我們各個國家的司法不盡相同,但都有各自的奧妙;有一些在特定情況下還是很富有意義……”。
朱鬼柳本來一聽就不禁好笑道,西國這種奴仆制的國家真的有司法嗎?可随着理間深秀淳淳地介紹,朱鬼柳卻是有了新的想法。
作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獨立人來說,她連條狗都沒養的人,還真是可以随意要到哪裡就到哪裡的--而且還可以避開那個西國女人和……郭斯嘉。
隻不過一想到郭斯嘉,她又有些覺得不妥,明明他也沒怎麼樣她,她卻這樣傷人心的話實在有些不好……朱鬼柳有些煩躁,不知道該拿郭斯嘉怎麼辦才好,無意識地扭頭往旁邊一看,卻發現理間深秀的臉撐在一隻彎曲的手肘上湊近看她。
朱鬼柳吓了一跳,才突然想起剛剛他問的問題,然後慌亂道,“抱歉,我總是這樣,别人一說我就真的考慮了--上次也是,别人随便說說讓我去做客的,結果我又當真了,唐突造訪還真是鬧了笑話……”,朱鬼柳眼神閃躲着,虛虛地笑着。
不過她也實在說的是真話,因為有很多次,她分不清到底是客套話還是真的,還上門去拜訪,又被人說故意給人家難堪過後,也還是吸取不了教訓,也改不了這個臭毛病,這下有些反應過來,才這麼不好意思的。
但理間深秀卻極其認真地說,“我從來不說客套話的。西國人一向直接,所以你不用覺得不堪”。
這下,朱鬼柳就更是尴尬了,一句話還得罪了兩國的人,她還一下子想不出什麼話能補救的!
朱鬼柳盡力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她的腦袋思維都不受她的控制,像是被拍散了似的無法思考,如銀色般的月光恍惚了她的眼。
而就這樣仰頭,看着理間深秀那水色一般朦胧深邃藍色大海般的眼眸,那沉沉,不由地令她陷入了無邊的夢幻當中。
隻剩一片無辜的夜色。
再醒來的時候,朱鬼柳已經是在自己客房的床上了。
理間深秀又再為他離開華國的事宜,進行相關的準備,間隙還親自來給她送來一份文件,是一份簽了可以讓她以華國外交員身份,去西國進修的的表格--而郭斯嘉當時就在隔壁--其實朱鬼柳有些意動。
朱鬼柳有心想過去提前說一聲,卻在因為向理間深秀說時,他的皺眉忙碌而無奈作罷,趕緊簽了完事。
老實說,朱鬼柳真心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尤其是在理間深秀那一皺眉後離開房間之後,她就這樣覺得--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怎麼就聽了别人的三言兩語就這麼草率的答應要飛洋過海去到别的地方去呢?
說是躲那個西國女人,也未免太擡舉她了,可要說是畏懼郭斯嘉,她又未免顯得太薄情了一點--他還是這麼多年以來唯一和自己那麼好的朋友,而且每天大概也忍受着自己的壞脾氣卻沒有退卻。
就像這次她無緣無故,把對理間深秀讓自己多打疫苗的火發在所有人身上,他也沒有怨怼,而是留給自己空間時間去認識到自己的錯處……她還曾經信誓旦旦地自白,不會和任何人牽扯,所以才拒絕郭斯嘉的呢!
可她現在是在做什麼,那麼打臉地打算跟着理間深秀去見習所謂的司法公正,而且也不是别人用權勢壓迫的。還是說,她真的是對郭思嘉有什麼感覺的,才會這樣慌亂不知所措地逃離?
簽完那份文件後,朱鬼柳就很想找理間深秀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