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願,朱鬼柳睜着腫脹的雙眼,輕輕地吐出。
“我們離婚吧”。
理間深秀聽後似乎松了一口氣,但沒過一秒表情卻又凝重起來。剛要動作的時候,朱鬼柳卻扶着門慢慢地站了起來。
天色已經微微透亮了,太陽也快要升起,理間深秀于是站着不動,後背背着光看緩慢移動着的朱鬼柳。
隻聽得她唇一張一合,而理間深秀耳朵裡腦袋裡不知道為什麼嗡嗡嗡地響。像是一個不要命的賭徒,賭博到最頂點,得出結果了,卻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地亂哄哄的樣子。
好半天,理間深秀才聽清,“你從來是不讓人喂飯的--難道當初我們見面的第一天,你肯讓我喂飯就是……因為想看我的戒指?你,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那麼多的打算?”
他聽她這般凄涼地說,本想硬起來的話也就變成了一句風輕雲淡地“誰說得清呢……”
但似乎才是他這漫不經心地模樣激怒了她,她冷笑一聲,“我也是長見識了,怎麼還有你這種明明就是那種人卻還要百般抵賴的人呢,為什麼不幹脆就承認了,這樣有意思嗎?你不用這樣費盡心思還想留個好人無奈地模樣!”
理間深秀聽到這話後先是眉頭一皺,而後卻又舒緩,“為你費勁心思?我可沒這必要”
理間深秀冷嘲一句,“在我眼中,值得我費盡心思的是我的臣民,我的驕傲--你以為讓整個國家的人為了你身份的不要透露做加持,有幾個能夠做到?正因為這是這種費盡心思,所以我們才可以什麼都做得到這些……”
是啊,那些,那些。那些他和他的國家所需要的,她一個也不會。
而且和他,和他母親也都相處不好,所以才會不能對他們的婚姻生活抱有什麼夢幻--因為就算描繪得再好,那也不過隻是為了自己内心的理想而已。
他要的世界,就像隻有真正有有地下皇帝血脈才可以發号施令的那樣:有野心有理想,才是理間深秀正确打開方式,而她沒有,所以不能和他契合,隻能被他舍棄。
“所以,那個女人是你母親看中的那個貴女嗎?”
朱鬼柳眼睛澀痛,卻仍是睜大眼睛看着他,“難道你想和她在一起想到這樣,不能等到我們離婚以後再做嗎?”
理間深秀聞言渾身一窒--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覺得如果不這樣做,不是因為他做了無法彌補犯下錯誤的話,他都隻是還是因為心念着什麼,會拖着自己,不去和朱鬼柳攤牌……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他不這樣做的話,就沒有理由,逼自己和她分手--如果不這樣提前做的話,如果不這樣出軌的話,那麼他一輩子也可能說不出口那話的。
而他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那他再也達不成自己的理想夢想了。
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他總是覺得還可以挽回,就抱着那殘破的希望,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吧--而所有的那些可能,恰恰是他卻不能挽回。
就像他曾經小時候也和缪辰一同奢想過那些畫家藝術的工作,也有過想要為愛的人畫完一生的情懷。而到最後不也是,浪漫癫狂到可以随時為藝術或者愛情獻身的缪辰、也還是這麼一路舍棄着下來了嗎?隻不過他自己更早一點,也更久一點。
理間深秀看着這書房的一角,仿佛看着以前的自己。
在暖洋洋清風飒爽的午後,窩在那裡畫的魚玄老人的大腳,就因為魚玄不讓“惡名在外”的頑劣缪辰上來陪他玩--因為所謂的身份有别。
理間深秀目光直視前方道,“不是。不過當初我在書房那裡,是因為要安撫她和她的家族--你應該要打招呼、和向我道歉的,因為你當初指責她是賊的眼光傷害到她,又以為我做了什麼背叛你的事,傷害了我的尊嚴……”
“我本來想娶了你們華國唯一的帝國主義x國的公主,不過他們的公主不外嫁,所以我娶了其中一個最受帝王寵幸也收做帝王女兒的親王女兒,沫蘭--你看,其實就連國家間不也是這樣?”
理間深秀一笑,還帶着些莫名自己都不知道欣喜和羞恥。
“我倒沒想用她的好來襯托你的不好之類的,但她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名字溫婉,為人又大方漂亮,社交外交能力也夠強,天生好命……你們華國不是崇尚無神者嗎?那麼按照你們的想法的話,她也算是你的兄弟姐妹了,雖然她年齡大你一些,但面相卻能算作妹妹。啧……”
朱鬼柳一聽這話,心裡就在大喊,我才沒有這樣的什麼妹妹呢!
誰都知道x國是他們國裡唯一不肯“屈服”的帝國主義國家。
不僅高層的私生活和政治挂鈎關系混亂,底層人民也是,頻頻發出危險的警報……理間和其他任何華國女人結婚都沒關系,可和同樣是帝國王權主義國家的聯姻,那樣的目的不言而喻。
可是理間深秀都是那種,她不肯嫁他,都能用兩年多時間逼她自己嫁給他,卻還以為是他深情的人,華國其他人怎麼能看清他的真實意圖呢?
現在兩國關系如此緊張,那樣地往返,未嘗有監視探測其他華國國家的野心吧!難道他還是沒有放棄地下皇帝?
朱鬼柳一想到這個,簡直不知道該什麼心情才好,一雙眼睛充斥着怒火看他,卻又裹着些其他的自慚形穢和嘲諷--他從來沒這樣膚淺地誇過一個人吧!虧她還一直以為他從始至終都是有内涵的人呢!
理間深秀也一下就被這樣的目光激怒了。
雖然這是他想要的,他也努力扮演了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人,但他就是接受不了這樣的誤解--他本來都已經為她考慮那麼多了,到頭來也是,卻……
理間深秀氣急攻心似的,卻不知為什麼用更加口不擇言的方式,說出了他本來沒想這麼說的話。
“你不屑什麼?呵,沫蘭除了不貞潔以外,沒有一項是比你差的--她那種自信的态度,無論誰嘲笑她,她就算無法報仇也會忍耐着以後報複……那點品質并不算不好,因為有血有肉這才生活,你自以為自己很好,可在其他人眼裡其實一點也不好……”
“你不要這麼瞧不起人”,朱鬼柳忍不住站定,臉上無悲無喜,“有些事情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而每個人也有她的特别之處,不然……”
理間深秀卻是打斷了她,“你是有特别之處,不過還是别的地方找吧!”,理間冷笑一聲,卻是累了,所以言簡意赅地對她下了驅逐令。
或許放棄朱鬼柳和沫蘭結婚的确是和個不錯的選擇,因為沫蘭可以不用他管也過得很好,這樣當他可能不得已利用她的時候,也不會那麼愧疚--因為她也懂得用其他的方式讨回去,甚至更多,但卻是讓他心甘情願被索要,而不是絞盡腦汁想要去付出的……
可理間深秀就是受不了看着朱鬼柳的眼淚,所以愧疚更熾,才這樣更加對她不耐煩起來。
他也知道她是個柔軟的人,并沒有他說的那麼不堪,就像最開始在大使館負氣出走。他後來也知道她是一路哭着,在烈日下孤單走那麼一條長路回去的。
而她在更先一點的初次見面,把他們救了坐在空地上的唇一張一合,原來是給毫不相識的陌生人的死去的人念蔔星經超度……可一想到這,理間深秀又不禁想道,既然她心腸那麼好,為什麼卻不愛護我、呵護我的感受呢?
算了,理間深秀不禁在心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想到,如果她是那般讨好自己的話,那麼自己現在抛棄她的感受肯定更加無感了。畢竟無論如何,心軟不能用來治國,或者輔助他的事業,而她的确又一無所長。
外不能體面,内不能安他,還憑白讓他天天為了她和缪辰和明斯特那樣相處的事情,無端端打擾了他一向的堅定不移,是個“毒瘤”。呵。
理間深秀走過去打開門,讓朱鬼柳離開,但她卻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走到門前,不知道是無望還是覺得并不相幹--有的時候他甯願不要她的這種所謂堅強,或許那樣他會更愛她一點。
可他想,她還是不難過點的好吧,因為她根本分不清楚好賴人,也是什麼話都會當真的那種人,就這樣把他的話也當成和别人的話那樣吧!
那樣,她以後就更不會相信别人了,就和她幹爹教導她的那樣,在未來沒有自己的日子裡,她也不會因為輕信他人,而再次受傷了……
朱鬼柳堪堪地即将走出門口的位置,卻是扶住門框,
“跟你結婚的是朱星柳,不是我--所以我也沒必要簽什麼離婚協議書了;我隻有一個要求,我們離婚的消息,在我走之前别說……”
朱鬼柳實在是怕别人用那種眼光看着,所以才隻能這樣。
然後她忽地想起什麼,轉過身朝他伸出了手,“你說沒用了的,所以戒指還我”。
朱鬼柳邊褪下那個綠寶石戒指和結婚戒指,放在門環處的櫃子上邊說着。
看着理間深秀的眉毛一挑,朱鬼柳就有些生氣了,聲音也不禁有點陰陽怪氣地。
“難道你欺騙了我這麼多年,連屬于我的東西也不肯還給我嗎?”
朱鬼柳這麼多年來,自卑或被抛棄的不安全感,多疑時常都有,但她隻要一看到那戒指,想起那段幾乎不靠意志就無法堅持下來的,每天扛一百次榉木的日子。
因為那戒指的鼓舞,無論多難堪的時候她也能恢複一成不變的面孔--既然它已經對他無用,那麼自然,這屬于她生命深處的烙印也将回複在她身邊。
卻沒想到理間深秀惡作劇般說出那樣漫不經心地話,“不小心丢了,對我來說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我一向保管不好--不過你不也是,把我也丢了?所以這不能怪我”。
天色已經大明,太陽的光線也清楚地打在了朱鬼柳的臉上,理間深秀陡然看見她眼裡閃過一絲痛苦。
他的心竟然莫名有種變态莫名的快感:呵,她終于也感到痛苦啊!感受到我的那種痛了吧,那種滋味不好受吧?
可随之而來的愧疚的心剛來,朱鬼柳又恢複他慣常有的無悲無喜地審視的目光。
理間深秀蓦地又強硬冷冽起來,他像狠狠撕碎這樣的面孔,然後他說,“哼,我最讨厭你這樣的臉了,你是不是到現在還以為這一切悲劇的發生,是因為你鬼節那天沒和鬼打好關系,所以怪到别人身上?”
理間深秀皺起了好看的眉毛,“不,其實所有的事都是因為你的猶豫懦弱,和不作為害得,是你的固執,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是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到現在你都後悔救我,有那種罪惡才是你最大的問題……你真以為善惡有人看着,什麼也不争取,從不出門,也不和其他皇妃交往,天神就能給你幸福完美的生活?連我這種被稱之為神民之子的人都知道,那隻不過是一種更為好聽的說法和方式……我倒懷疑你那不能出門、不常能和正常人說話的自閉症是上天給你的懲罰,不然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人會喜歡?”
理間深秀成功地看到朱鬼柳因為憤怒心痛而無比痛苦神色的臉,和因為惱火而忍不住發抖的身體--理間深秀也知道自己說的太過了,卻是再沒有比這一次更暢心快意了,雖然随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空虛和失落……
畢竟,朱鬼柳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你吵架的人,他這麼做,還真在某種程度上像個跳梁小醜,或者說是上蹿下跳的跳蚤那樣可憐。
朱鬼柳強忍住悲傷和憤怒,還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寬慰自己--這點倒是新奇,因為她以前并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快意識到這一點的。
她似乎還想笑一下,隻不過貌似做不到隻好作罷。
“我已經很清楚你的意思了--不用這麼,再多加強調的,說話這麼不好聽……”。
朱鬼柳絕對是個骨子裡自得克制的人,連難聽這種貶義詞都會換成不好聽,理間深秀也就聽聽看了。
然後她又問了一句,“我隻最後一個問題--你說,你是為了讓你的國家更好,所以結婚後才拿着戒指在忙;那……王後她,之前以為我是地下皇帝的女兒嗎?”
朱鬼柳眼神裡看不出什麼,但聲音卻洩露出一絲顫抖。
是啊,如果都知道并誤會了她的勢力了,都要利用她了,還那樣地對她這般刁難,簡直是被狠狠撕碎都都應該了吧?
而她又怎麼能好好地呼吸着呢!
當她一想起那些原以為是平常的事情下面,卻隐藏着那麼多的陰謀,原來那些都是帶着目的的嗎?
朱鬼柳不敢承受。
不過令人失望的是,還真是,被朱鬼柳盡力當做母親來對待的人--她甚至連對她自己的媽媽都沒有那麼容忍過的人,就那樣把她賣了,還讓她幫她算錢。
即使她們并不需要她,是她要貼上去的……不過那也是,都是真心相處過一段時間,怎麼就能這樣看着她當做一個笑話對待呢?那她和她的那些付出算什麼呢?
朱鬼柳的心一陣刺痛,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還是緘默,然後嘴角扯了一下。
理間深秀是真的看出她什麼都不計較了地笑了,像是看遍了人間滄桑後的索然解脫。
“如你所願,餘生我都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我本就是一個孤魂野鬼,隻不過原來你也不是我的救世主,隻能是我自己陪着自己而已……祝你成功”
朱鬼柳眨了眨眼說道,而理間深秀也就那樣,背着的手緊捏住剛剛匆匆褪下藏在手心裡的钲藍血鑽,看着她轉身離開。
下樓的時候,朱鬼柳不出意外遇到了人,隻不過這人卻是三番兩次“無意”中加劇她和其他人關系雪上加霜的月見。
月見似乎忘了當初還是朱鬼柳救了她的,後來就因為理間深秀因她對朱鬼柳的态度不好,而隻記得第一次在那高速路上,就朱鬼柳喂理間吃完飯被她目光譴責後,理間深秀作為“懲罰”地讓她接不到他“遞出來”盆子,趴在地上撿了半個小時的餐盒碎片……
其實那些也不為人道,隻是今日月見自己猜出來了他們關系的崩裂,所以才敢說出來的這些怨憤,要不然朱鬼柳還并不知道為什麼月見老是一副對自己有成見的模樣呢!
月見從來都看不慣朱鬼柳老是計較着很多錢物花費的做法,也看不慣她的為人、相貌,因為她就是覺得朱鬼柳配不上他們理間王子。
以前還好,所以她也不好太過明顯,現在理間自己想明白要改正他犯下的錯誤,月見自然不會落後一腳。
不過,要不是朱鬼柳真心覺得累的話,她倒是有興趣聽聽月見和王後她們對自己不滿之源的出處呢!但她真的太累了,所以隻好打斷了月見的話,略帶嘲諷一笑,“真抱歉,幸好我一開始也并沒有相信你,所以其實你現在和我說什麼,其實我也并不太悲傷……”
朱鬼柳剛漫漫言想說完最後一句話。
月見卻是埋怨起華國人的不是,之前讓理間受傷,還死了那麼多人才讓理間深秀這麼勞累之類的話……朱鬼柳想,大概自己是被她當做出氣筒了吧?
可她卻是沒心情聽了,她是沒有那麼無私,但也沒她說的那麼自私,因為她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人有資格說别人是最自私的人--說這句話的同時,她本身就是個自私得隻懂得把自己認為對的東西強加給别人而已。
理間深秀或許正如她所強調的那樣,是心懷國家,是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賦予贊美的人了……可為什麼?朱鬼柳不禁就不明白了,他那麼優秀現在幹我什麼事呢?為什麼連我要悲傷的權利也剝奪呢!
這該死的自尊還真是,讓她連個大哭的地方都沒有--而這個月見,口口聲聲感歎于理間深秀和她斷絕了所有關系而開心,那為什麼不當她是個陌生人就讓她走呢,還要拿以前的事來打算和她算賬聽嗎?
朱鬼柳不明白。
而又是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清晨。
如果不是這世間創造的衡量秩序,所有人根本不知道這自己所處的是哪個時段的空間裡地那樣。
朱鬼柳也那樣茫然地走在喧鬧的街頭,當溫暖略帶熾熱的陽光照在身上,她的心卻是冰冷的。
她長長的手指之間,血管裡的血液仿佛從最深處的陰暗地底流出,生命的溫暖永遠也到達不了指尖--眼淚已經決堤,那模糊的世界,模糊的視線,又有誰的人生還是人生?
這個世界上大概沒什麼真的吧!
當初那個害她花光所有積蓄卻罵她司法敗類的西國女人,現在花盡五年時間隻為驗證她的人生毫無用處的理間深秀也是,都不是真的吧?
或許,隻有她們西國的生子方法但是真的。
朱鬼柳撫摸着她依舊瘦削的肚子,因為那裡孕育着一個不被祝福而到來的孩子,她想盡力不那麼難過,眼淚卻還是忍不住地流下。
她早就該聽她幹爹一直和她說的:這世界人太多,她一個人是照顧不來的,如果總是太投入,為别人傷心,卻忘了自己身後也為自己傷心的人,那該多麼諷刺?
她也曾是有人疼的有人愛的,為什麼要現在卻要把自己變得這麼苦?而她既然已經決定除了幹爹以外,都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為什麼卻又在理間深秀這裡差點丢了她的心?
她不是隻相信做出來的事情嗎?所以就這樣,繼續把這種多疑保持下去的話。
現在的話,你看。
她不也是沒全丢了她的心,也少了一點痛苦,又可以堅強起來嗎?
年老更甚的魚玄,不知道為什麼朱鬼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早上從理間深秀書房出來後,午間就消失不見了。待過後從月見那裡知道原因後,卻是不由地在拐角處喃喃一句。
“當年明明不是那樣……為什麼要這麼說?”
月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冷哼一聲,“那不是重點吧!重點是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