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蘭對人的态度大概就是她的唇一般大,細小,笑的再大也隻能看到六顆牙齒而已。
無論是她吃的東西,或是其他,進去她體内深處或是靈魂裡的東西,都會經過她的嚴格把關,确認無誤後才會進入。
而文疏衍,就是那個被用最大屏障禁止進入她生命的人,縱使他想要對她再好,她卻不會接受。
那些東西并不是文宇蘭深思熟慮後才得出的結論,她隻是依照她的本能,就像她小腿裸露出的皮膚一樣,那裡有個難看的傷疤,是有人曾經狠狠正面擊打她的小腿骨所緻的--是對于可能再次受到傷害的本能回避而已。
而以前的文疏衍,現在的文雲瑞,她已經不能再放任他思地操控她的生活了,無論目的是好是壞。
不過最終,文宇蘭的發燒還是好了,不知是她的一直喝開水功效發揮了,還是這麼和文疏衍表達了态度後又平蕩下來的原因。
反正她一向警覺,自然不可能有人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對她打退燒針的,所以自然她并不擔心自己體内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存在。而自此過後,文宇蘭這般,文疏衍也并沒有一直再往她跟前湊了……
但其實文宇蘭有更難以說明的原因--那就是,文疏衍看起來真的是太年輕、英俊了,即使他已經算的上很老了。
而她實在是自慚形穢,他們身上明明流着同樣的血,可一個人如此風流倜傥,她卻像隻老鼠一般,看起來醜陋又可笑,這也是她有些自卑但自強的緣故。
加之她本身也就抵制這種隻看外貌的原因,所以才對他更加苛刻了些,如此倒是無畏。
隻是文宇蘭仍在懷疑藍恡钺是不是藍氏族人,卻接到消息說藍恡钺要被張家所殺,去營救時,卻隐約發現藍恡钺是藍氏家族的人--而且這場她的營救還是他制造出來的鬧劇時。
一種同張老爺子那樣利用她的情緒頓時升了起來,文宇蘭可以看出他現在又沒有真的危險,真是的!
哪有被人追殺還這麼施施然的模樣的,他明明就是想讓……好像就是和文疏衍一樣,是想讓自己把k城三大家族都給報銷了似的,好給從前的藍氏家族讓步一樣。
文宇蘭想到這裡,眼睛就眯了起來,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隻冷冰冰地問,“我自認并沒傷害過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到底是不是……”
而藍恡钺站在暗沉沉的夜色裡,誰也不知道他那樣做的意義,就隻是突然不複他平日的風度翩翩,冷冽地低沉,輕微一笑。
漫不經心地,“你,讓我上我就告訴你”。
文宇蘭一聽這話,可不會認為他這是對自己“女性魅力”的贊美,隻覺得是比那次藍域利更加嚴重的侮辱。
而且藍恡钺說着,還真湊過來要吻她似的,他高高修長的身子堪堪地下彎,很有一種優雅的自得感,文宇蘭來不及多想地飛快側頭躲開,這下她知道了,他承認他就是真正的藍氏家族了。
而且也知道,他知道她就算知道了也拿他沒有辦法,不過……文宇蘭也還真是拿他沒有辦法--這種在警局艱難立足之後,卻遭到如此挫敗打擊的心情一直影響着文宇蘭的心情,就算藍氏兄弟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也是如此。
那種種對他們不滿的情緒一直積壓,又找不到宣洩對象,以至于令後來參加宴會的文宇蘭,在聽到一個官員嘲笑底層城區人民時,就倨傲的爆發了。
文宇蘭聽到那個官員嘲笑那擁擠着登上貨車的圖片時,就不禁一人巍然獨立起來,眼色琉璃的盡是冷然,在一群認真聽那高級官員講話的人中正色道。
“你說什麼,如果我也在那裡我絕不會想聽你這種話。一個正直的人不會歧視弱者”
按道理來說,文宇蘭以往就算不屑很多人的做法,但因為起碼要尊重别人,尤其是上級的話,她也會忍下,裝作沒有聽見的。
可這次,文宇蘭就算被那惱羞成怒的官員攻擊矮小,文宇蘭也還是面色不改,下颌咬地緊緊地。
“你講話真的很不中聽……不過,在這種國力強盛的新世紀,在您管理的轄區裡竟然有人快要餓死還真是不錯呢,這也算一種本領”
文宇蘭狠狠地嘲諷了那個官員和這所有的公職人員,包括她自己一把,總算把内心的怒火給去了。
本來以往她是不休年假的,隻休一個月的假期,但今年可能是因為她怼了那個官員的緣故,孔繁西讓她提前休了年假,她也就應了。
可能是那種被全世界抛棄的感覺,和今年的日子真的過得太艱難的緣故,所有人在看到文宇蘭在辦公室的時候都很正常,也沒多想。
卻是沒想到,在大年初一她生日的晚上,13層毒品犯罪組的組員都隔着文宇蘭在靠近山後的房子的窗口,看着吃着熱乎乎的面,卻哭着的文宇蘭有些錯愕,讓本來想要為她過生日的同事都不敢進去。
而最後,是文宇蘭自己哭着哭着抽噎過去睡了,睡顔如同一般純淨小孩地可愛神态,卻是孤苦無依地那麼無助--也不知她在這無人問津的後山,在多少萬家歡慶的日子裡,曾留下過多少清淚。
扣除工作上的不順,文宇蘭的情感,更是一直都并不平靜--尤其是對她的父親--曾經的文疏衍。
隻不過,文疏衍即使沒有說明,但卻是認為他們都心知肚明他們的父母關系想來彌補的,卻抵不過文宇蘭說的那些話,而隻好退縮。
“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媽媽煲湯,滋潤每條經脈,隻有一杯清水灌進腸胃”
“我媽媽也不能等我長大,看我用第一次錢給她買禮物,就跟她說愛我一樣可笑……”
“其實你跟她一樣,都是自私隻愛自己,你隻是怕你内心愧疚,所以為了心安想要這樣……彌補我而已,你自己作惡,卻還要講這種話,來留下我這顆惡果發酵——雖然你養育過我一段時間,但我想,你實在不配做我的父親”
文宇蘭最後和文疏衍,噢不,是文氏醫藥公司的總裁文雲瑞,她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個,隻不過有多少說進他的心裡,文宇蘭就沒有管就是了。
文宇蘭對自己的身體向來是很寶貴的,即使她一直在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
而她明明是高等教育的人,卻因為生活而略顯短見,隻在乎看得見摸得着,卻又追求那些很寬宏博大的極端。
她可以去母親墓前,和她的、印象已經不太深刻的母親說那些莫名的話,“人家說父女是前世的情人,而母女是前世的姐妹。所以,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願意當你的……姐姐”--我下輩子願意當你姐姐,保護你一輩子。
也可以在自己的外公來找來,想叫她把鐘木戀還要進司法局的事問一下時,而強硬地拒絕,“你叫我别隻記得那些不好,你說他們那時候隻是小孩子,不懂事才會那樣對我……那我做錯了什麼?我那時候也是小孩子,憑什麼他們用一句不懂事帶過,我卻要痛苦一生,到現在甚至因為害怕有的時候隻能睡床底?”
“鐘木戀小時候踢我一腳,我這一輩子天氣反複的的時候都會痛入骨髓,反過來你們卻說我小氣自私,不容人,那我是不是還該想法律為什麼不槍斃你們,為什麼海嘯不把我們同歸于盡?真是沒道理……”
文宇蘭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以前營造的平靜生活,似乎一瞬間全都莫名其妙崩裂了。
她以前做人不好,但也沒有差勁,或是憤青到這種地步,是因為壓抑太久了她的本性,還是這現實壓迫地她太過了,她才會這麼失措的?
文宇蘭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了。
外公氣憤地走了,卻隻留下文宇蘭一個人原地哀傷。
過年後那個哭泣睡去的生日過後以來,這一陣子文宇蘭的生活都被她絕望頹廢的情緒影響,好一陣子才算緩了過來,可在她之前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裡,她已經把藍恡钺,文雲瑞,和自己的外公得罪了個遍--雖然就算再回那時光她也不會後悔那樣做,隻不過現在想來還是有些如夢如幻罷了。
她其實也不清楚當時為什麼就那樣做了,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就好像是腦海裡有另一個人在操控着她說出那些話來,這樣做的罷了,令她失去了以往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是不變的沉穩心境。
而沐森林為了感激文宇蘭的英明,也為自己出獄高興,請所有人吃飯,幾人小聚。
文宇蘭也去了,也不管多少人在場,也沒多去想别人的事,她隻是接收到了那些信息,但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再過多反應,再造成别的不好了。
文宇蘭在席間隻是靜靜地坐着,似遊魂,又認真地看着,也不知道怎麼就有人問,問沐森林為什麼和不好看、甚至是醜的文宇蘭做朋友。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看文宇蘭并不醜,相反地還有些耐看,隻不過她的個性太差,氣質太冷,所以才如此不招人喜歡,所以下意識地被認為醜陋而已。
而沐森林也是一愣,見文宇蘭并沒有阻止之意在眼中示意,所以就按照自己以往的性格來說話了。
他于是笑了一下,才斟酌道。
“其實你們不知道,我小時候可是個比文宇蘭現在更冷漠的人”
沐森林這開頭一句,眼睛彎彎,成功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
“文宇蘭那時候是個班長類型的人吧,漂亮,大方,又很懂事。從小我因為是外國搬來的,沒人理睬,都她帶我認識這個世界……”
沐森林笑了一下,嘴角帶着溫情,似乎陷入了悠長的回憶當中。
“我記得有一次我爺爺帶剛問世的口香糖回來給我,還騙我說吞下去會死,我本來帶着,想着偷偷給她,可她卻叫我要分給大家,我當時很不願意,但還是照做了”
“可我把口香糖分給其他小孩之後,他們其實也并沒有願意和我一起玩,就隻有文宇蘭還陪着我……當時隻有她沒去和他們玩還陪着我,我們兩個坐在牆角看天空,什麼話也沒說”
“結果後來我喝水不小心吞了下去,本來不想告訴她,怕她會嫌我哭哭啼啼地不像個男生,但我真的太害怕了,忍了一會就哭着說我自己會死了”
“那些人聽到吐掉就跑了,然後你們猜文宇蘭怎麼做呵呵,她也愣了一下,過了很久,然後皺了皺眉頭也吞了下去……”
沐森林搖了搖頭,嘴角不知是露着對那些小孩的嘲諷的笑容,還是為當時的幼稚而感到無奈。
“然後我們兩個傻瓜就這樣傻傻的,待在那裡等着死亡的降臨……”
沐森林講這句話的時候是笑的,淚卻流了一臉。
文宇蘭卻後知後覺是知道他應該是有些醉了吧?
文宇蘭知道沐森林醉了的時候酒品不好,總是說話,尤其愛和自己說話。有心想要阻止,卻是不知說什麼。
而且文宇蘭發現自己隻要認真了下去,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了,就像藍恡钺,文疏衍的那些事也是這樣,當然也包括沐森林。
其實她和沐森林會一直吵架的原因,大都在于自己太愛計較了,所以才這樣,兩個人都覺得對方不好相處的。
所以這次文宇蘭決心無論事情發展成什麼樣,她都不再說了,火如果要燒起來,隻要她不加料,那麼就自然而然都會滅的--以前她的人生就是這樣忍耐過來的,忍耐下自尊和被冒犯的火氣,隻要她忍下了,事情就變得簡單了,也就沒人會一直愛追着她鬧她了吧?
然後就這麼,沐森林又說了起來。
“我比文宇蘭小四歲,我奶奶和她媽媽卻是幹姐妹。小時候我淘氣問老師能不能叫我舅舅來開家長會,然後她就以我6歲舅舅的名義來”
“噢對了,還有還有,我當時最受不了冬天了,因為那時候會有一種冷叫文宇蘭覺得你冷……她還幫我打發女孩,說個什麼反正他不會喜歡你,你為什麼不放棄”
沐森林笑着,眼睛眯地像隻偷吃到糖果的狐狸一般狡黠又自得,卻是有些醉了的失控,這些都有人看出來了。
可作為當事人的文宇蘭都也隻是坐在那裡皺着眉頭,卻沒有阻止而已,自然其他人也沒有說什麼話,就隻是聽着沐森林在那邊一直說文宇蘭和他小時候發生的事。
“十歲的時候我非要叫她給我一份生日祝福,本來她是不肯的,可後來想了想,似乎看我可憐,她就突然又看着我就很鄭重地說——”
“1779年榆次老城法立定,奠定新法;1879年木栾孤身航海成功,以勇氣銳擋自然,1979年11月6号,很幸運,這個世界終于願意以一個更纖弱的角度告訴我生活的另一個維度,你的出現,對有些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卻讓我更加了解我自己,也讓我更加感激上蒼,讓我不至于做一個孤獨短見的人……”
沐森林一直邊哭邊笑,又抱着渾身僵直地文宇蘭一直低低地哭着。
“我知道你那個時候就過得不開心了,但也沒這麼冷漠,可是你為什麼現在這個樣子了?在大火裡你都可以把水喂給樹袋熊,甚至對陌生人的悲慘,或者一句話就會感傷的人,可為什麼我現在處在水深火熱中你卻假裝視而不見,你為什麼不救我?!”
沐森林淚流滿面的臉龐似乎布滿了絕望,“你那麼聰明,總有理由反駁一切,可你不是都願意把你這輩子所有的耐心給我嗎,為什麼卻不肯愛……”
沐森林話音未落,文宇蘭眼疾手快地喂他喝水,隻一句你喝醉了,就阻止了沐森林即将說出口的話。
沐森林喝醉了酒地激動反問,可能文宇蘭覺得被這麼質問很是尴尬,那種冷漠的極端性情就又上來了,她蓦地放開他的手,冷笑地,又像和之前那樣,再也控制不住地爆發了——
憑什麼她就一定的全然忍受呢?這一點也不公平!
“好。既然你非要在這裡說,那麼我也不好說什麼,可連我都不了解我自己,你這麼無緣無故的指責我有道理嗎?你知道我最讨厭欺騙和背叛的吧,你跟我說你才回來沒多久,可你早就已經回國一年多了……”
文宇蘭頭一撇,哼了一聲。
“隻不過現在為了你被抓走的女友才回來找我而已——我跟你說,正是因為你說的我們之間的友情,我才可以繼續忍受你的欺騙,如果你直截了當說了,就算有什麼别的原因我再不想去找,我也願意幫你去找她,可你這樣,真的當我是傻瓜嗎!嗯?”
沐森林愣住了,眼神一閃明顯地心虛否認了,可那之間似乎又夾雜着些什麼,但他無法言喻,至少此刻說不出來,所以他低下頭去了。
文宇蘭眉眼微微一挑,喉頭滾了下,似乎不再會為了這種事而為人悲傷似的冷靜道。
“我已經接受了兩年前那個案子的委托,到時希望你作為被害者未婚夫的身份協助調查”
沐森林這時是真的愣了,在文宇蘭眼中卻顯得是無可救藥。
文宇蘭說的她接的這個案子,其中主要的的嫌疑人是宋墨揚。
但她很難抓到證據,因為以前宋墨揚是真的惡心她,所以總是揪着他不放的文宇蘭首當其沖被打擊,身上受得一些重傷,也都是他的所為。
但不知為何,一年多前被文宇蘭當場抓住的宋墨揚卻是後來對她變了态度,顯得幾乎有些親近,但文宇蘭卻依然在他嘴裡套不出任何話。
而最近國際上的一些政策改變了,一些特殊犯人的案件是需要歸類的,就比如宋墨揚,他被文宇蘭抓住是因為他在k城近海犯案。
而這個政策一出,有關宋墨揚在世界各地的罪案記錄都會彙集,然後有感興趣的警察可以申請成為實時跟進者。
文宇蘭因為李佛松申請了,自然也在檔案記錄裡看到當初那個在異國被宋墨揚挾持的女孩,親屬關系上寫着沐森林跟她的關系。
此時的沐森林毫無可辯,他想起被迫回到國外生活的日子,他能怪自己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文宇蘭了嗎?
可他現在發覺自己愛她無可救藥了,卻連和她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她似乎已經打定主意,打算從任何人的生活路過,即使她在這個世界上對他的耐心再大,包容再廣,可她也根本不在意到底他喜歡的是誰--任何精神世界的闖入或被偷窺,都是文宇蘭的生存法則裡被禁止的。
而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沒有挽救的機會——但因為文宇蘭自認為,她是因為自己之前的情緒所緻,才就那麼直敕敕惡毒地說出他未婚妻的死訊很是歉疚。
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理所應當認為沐森林已經傷心過的事情,又被她翻出來,她有必要負責,所以心又一下子有些軟了下來,隻不過隻是神情融化了一點點而已。
而沐森林很聰明地察覺到,也更心領神會地利用了這一點。
按道理,文宇蘭這種内心軟弱善良的人來說,實在不适合當警察,但她因為生活而操練出來的本能,很好地拯救了她。
可這次她本該無論沐森林怎麼做,至少也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會理他的,可就因為她那該死的愧疚,她就又很輕易地就原諒了沐森林的那些作為。
這還可真是……真應了那句庸俗的話,好像除了沐森林是文宇蘭“親生”似的,而其他人無論如何,她也隻是能當個冷漠的後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