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悲劇的發生,往往隻在瞬間。
對于庭下的小女孩來說,永遠伴随人生的噩夢,源于一次偶發善心的上車指路。為了這次的指引,她失去了貞操、健康,以及對女性來說最為重要的名聲。
而對于庭上的權知绶來說,她職業生涯的悲劇也在一瞬間産生。
一隻拖鞋遠遠地從空中飄了過來。
而正當她疑惑,它為什麼會出現出現在這兒時,還沒等權知绶反應過來,她秀氣又白皙的臉上就已經被砸出一道顯眼的紅痕,鮮血橫流。
尴尬、莫名、又委屈。
無他。
隻因那被告使用了絕佳的“外挂”技能:好的律師,錢又到位,有了家人的諒解書,還有所謂的“免錯”原則,她隻能判他當庭無罪釋放.......這才挨了那一闆拖。
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呢,就看見無良的記者架着攝像機不停拍攝,而庭下的人們也驚呼連連,羞惱得權知绶簡直沒暈過去。
隻不過備受侮辱的大法官倒黴事還沒完。
她上午才開完的庭,下午就被去了職--隻因為那條火爆全國的“拖鞋法官”視頻讓所有人判定,權知绶肯定是個在其位不謀其政,且“十惡不赦”的“惡勢力”代言者,根本不配代表正義——把她調到了無人問津的檔案室裡。
“你還年輕,這次的風頭先避過去再說。等以後.......唉!”
一同工作的老上司憐憫的說,但誰都清楚,有這麼一個互聯網大黑料在,她這輩子是别想在法官這個職業上有什麼前途了。
腳步遲緩地走在清幽的棧道上,權知绶漫無目的地遊蕩着,滿目的青草翠綠都舒緩不了她的心情。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拐角,垂眸趴在欄杆上,看着湍湍流逝的溪水,新上任的檔案室管理員瞳孔也似乎漸漸失去了焦距,隻悲傷得連眼淚掉下來了都不知道。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模糊了起來,很擔心有人看見的權知绶連忙直起身子想要回去,畢竟她也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隻沒想到甫一起身的時候,餘光瞥到河對岸那毫無遮掩的紅牌大酒樓時,權知绶卻呆呆地怔住了。
她隻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漆黑一片的窗口,唇語喃喃,時光仿佛又重回到了那個美好而又令人心碎的夏夜。
那夜的星光很美。
從窗口斜照進的月光裡,精緻昂貴的西服上面,伏着一件小小的、帶着皂角清香卻破洞的内衣--而它們的主人正以上下相反的方式疊在一張沙發上劇烈喘息。
而站在河岸這邊欣賞美景的人們,或許永遠都不會想到,對面黑漆漆的展會二樓裡,此刻正發生着這世上最原始的激烈活動.......
鼻頭莫名地酸了一下,顧不得還在白天,權知绶的雙手突然捂住了臉龐,止不住地啜泣。
一陣刺痛從太陽穴裡傳了開來,将哭聲壓抑在喉嚨裡的檔案室管理員指縫間不斷滲出晶瑩的液體。
說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再在這座異城他鄉堅守着有什麼意義了。
2
不管星辰如何轉化,日子照舊還得過下去。
在被“榮升”為一名光榮的檔案室管理員後,沒過多久,權知绶就認命地開始穿梭于各個檢察院機構裡,像隻勤勞的小蜜蜂般搬運需要歸檔或查看的檔案。
她也不羞。
畢竟她自覺這事不算她的錯,隻是要去探求原因的話,卻又無從說起,所以她也隻能這樣蹉跎了。
“二、四、六........十八”
權知绶點着後車廂裡的文件,又看了看左手手腕上的腕表,很是煩躁地舔了舔嘴唇。
臨近午時,她似是腹中饑渴,想先去吃點東西,但依照她做事的本性,丢下這些文件在這裡又太不現實,所以她隻是猶豫。
良久,終于做好決定的小管理員歎了口氣,伸出細瘦的胳膊開始搬了起來。
箱子很沉,沒走幾步都能讓腿打擺起來,可小管理員還是堅持着--隻要重複十十八遍就夠了。
一箱。
兩箱。
隻還沒等權知绶動手抱第三箱,面包車旁挨着的長款轎車駕駛座上,就推門走下來一個似司機又似保镖模樣的人來。
他的目的很明确,直直地朝權知绶走來,令小管理員都不禁為之側目。
于是她不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呃,你是要問路嗎?”
“不”,那頭發闆正男子回答的聲音也一闆一眼,“我的老闆吩咐我來幫女士您一起搬”
權知绶有些蒙,怎麼還有老闆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到這都是法官檢察官的地界啊?而且連臉都不露,她又不認識他!再說了,她的工作還是拜上一個有大資金的“老闆”所賜,才會淪落到在這裡搬東西的,憑什麼需要她接受啊?
小管理員的眉頭一皺,原先稍顯熱情的臉瞬間繃緊,生疏而有禮地搖了搖頭,
“不用了。這是我分内的事,而且自己整理得也更清楚,就不勞煩了”,說着,小管理員又自顧自地開始搬了起來。
搬到不知道第幾趟的時候,權知绶已經扶着牆大喘氣了。
整個午間大樓人也空空,彎腰伏下的時候,那些在黑暗中深埋的悲涼一下又翻了起來,她的眼眶不禁濕潤了些許,但是一想到還有監控室的人在,她就暗暗給自己打氣,又站了起來。
才走出大門,正午的陽光很是刺眼,眼前一片虛無,渾身一陣冷汗都冒出來般的眩暈。
權知绶晃了晃頭,想着要還是很多的話就點個外賣在車上吃好了,畢竟文件一刻不離身這規矩真是折磨人啊!
沒想到這一撩眼,正打算查看的小管理員卻發現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
因為那原本還紋絲不動的長款轎車一側的車門突然打開,一支西裝褲包裹下仍能看得出修長有力的腿伸了出來,而後順着往上,則是在多年前在那個夏夜裡揮灑汗水的生動臉龐。
熟悉而又陌生。
權知绶渾身冰冷,全身的血液也似流華般逆轉回了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個夏天。
3
那是一個極其炎熱的夏天。
趙秉辰剛從球場上下來,甩了甩滿頭的大汗,不拘一格坐到了一旁的休息座上。
大喘着氣時,他的目光暼到不遠處的一個瘦弱女生——看似漫無目的地閑逛,實際上卻在慢慢向他靠近。
這場景很是常見,所以趙秉辰不以為然。
隻是那個女孩又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般膚淺,隻像一頭迷路而又好面子的小鹿,不想問路,便左顧右盼地面紅嬌羞。
這引起了某人的興趣。
為了不讓那個女生警覺,趙秉辰掏出手機,故作漫不經心地玩着,而透過屏幕的倒影,他看到那個女生來到了他身後。
趙秉辰能感受到來自背後溫暖的吐息,以及空氣中多出的幾分炙熱,而不知是不是打球太用力而導緻的緣故,他的手有些微微顫抖,腦子也有些空白。
隊友進球的歡呼、吹過湖畔的微風、藏在深葉間的鳥啼,全都融化在耳朵的嗡鳴之中。
球員的心跳得很快,快到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一樣。
“那個……同學……” ,身後傳來了她的聲音,趙秉辰回過頭去。
“什麼事?”
“我同學想要你的微信,所以我……” ,女生滿臉通紅,顯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趙秉辰隻定定地看着。
以往他都是拒絕的,不知為什麼今天卻心裡一動。
“嗯……我加你吧!” ,說着,趙秉辰點開了通訊軟件。
“不用加我,加,加那個女生就行了” 女生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女生。
這指認讓趙秉辰不禁一窒,莫名有種不爽的情緒蒸騰了起來。
“她是你什麼人?”
“她是……她是我舍友”,可以看出她沒有撒謊。
“你舍友?你舍友要我的聯系方式做什麼?”,趙秉辰桀骜地笑了笑,露出很不相符的兩個甜美酒窩。
似乎被“怼”得有些上頭,女生白白的臉已經通紅,“我不知道,你還是去問她吧”
“嗯.......我的腳受傷了,你扶我過去吧?”
“啊?噢,好的”,女生有些語無倫次,但還是乖乖地上前。
女孩似乎想隔着衣服把趙秉辰攙扶起來,可他穿着無袖的球衣,哪裡都無從下手。
且趙秉辰坐着的身高就和她差不多的樣子,她那麼瘦小哪裡能把這麼一大塊熱乎乎的“肉”攙向舍友那裡去啊?
“額,我去叫她過來吧,很快的,你等一下好嗎?” ,女生腦筋轉得飛快。
“不行”,趙秉辰卻出乎意料地拒絕了,隻撩起眼皮看她。
“你來問的加你就算了,還這樣去叫算什麼意思,那麼多人看着,你當你拉皮條的麼?”
這還真是——女生的眼一下子就睜大了——很有道理的樣子,所以她也躊躇着,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算了,你還是先加我的微信吧,其他的回去再說?” 趙秉辰揮了揮手機。
“嗯”,女孩猶豫了下,餘光又瞥見舍友那殷切的目光,立刻點了點頭,“好,你不麻煩的話”
女孩将手機遞了過來,一番操作後“叮”地一聲,然後球員就看到,一個像男生名的“權知绶”添加了過來。
“呃,是,是我”,見趙秉辰疑惑的目光看了過來,女孩連連點起頭來。
那副小倉鼠般的可愛模樣瞬間擊中了趙秉辰的心,令他原本的唇角含笑,不禁逐漸忍不住地變為放聲大笑。
呵!如果說初次相見的快樂能夠在未來的日子裡延續的話,那麼會不會是誰偷走了他們的歡樂?
否則,那又是為什麼,後來的他們又會變成那副模樣呢?
4
一瞬間很多情緒湧了上來,呆立在門口的權知绶不知道該以各種面目來對待這似曾相識的“舊人”。
她盡力調整一下自己的五官,卻隻是徒勞,所以她幹脆面無表情起來。
然後她直直地走了過去,關了後車廂門,坐上駕駛座。
憤而無處可發的權知绶想,或許她需要盡快離開這裡,即使隻是短暫地離開一下就好,不然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眼前一片模糊,正當權知绶要啟動車子時,卻不料一側的車門被突然打開。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那個熟悉的人伸出手來阻止,然後一手撐在車門頂上,一面将臉湊近,惱怒的眼緊盯着茫然轉頭的女人。
“我……”,權知绶很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又的确忍不住,隻看了這麼一眼,眼淚就稀裡嘩啦地流了出來。
但她轉瞬卻厭惡起了自己的這般軟弱,隻想用車門将兩人隔絕,所以她伸手用力推他。
手還未觸到的那一刹那,臉上卻有一隻幹燥的指腹撫了過來,輕輕地刮掉了滿頰的冰涼。
那指腹的溫暖像是觸動了某種名為憤怒的開關,權知绶的臉一下就皺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拍開了那人的手。
“滾!”
她試圖想要再次拉起車門,卻被趙秉辰有力的雙手格擋。
“你到底想幹嘛?”,一陣徒勞的無力過後,權知绶沒好氣地看他,眼中滿是不屑的憤怒。
她真的不想再次擁有這樣不堪的狼狽了。
“你知道我最讨厭花言巧語和假話了--所以我這次來隻是想告訴你”,趙秉辰還是一如既往地直言直語,高高在上,隻不過他的眸卻始終注視着她,“我要重新追求你”
“什麼?”,權知绶以為自己幻聽了。
“我說”,趙秉辰卻溫柔地握起她的手重複了一遍,“我要重新追求你”
“呵!”,似乎是氣急反笑,權知绶自己都恍惚了一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趙秉辰貌似很理解女人的失态,他隻是抿了抿唇,“你不敢相信這是很正常的。當初我也有做錯的地方,我不該在我們發生關系後就一走了之........”
這下,還沒等男人說完,“啪”地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就響了起來。
女人狠狠地打了他一下。
“你怎麼敢.......”,權知绶簡直不敢置信,直氣得渾身發抖,“你怎麼敢再說以前的事?”
被打了一巴掌的男人還未說話,原本在一旁毫無存在感的保镖便氣勢洶洶地上了前來,“對不起女士,你不能對我們老闆動手.......”
這般維護的情形令原本隻有十分怒火的權知绶一下子“噌”地拔高了十二分,她的胸腔劇烈地喘息着,邊刻意拍打着趙秉辰的胸膛邊是哭訴,“這是他欠我的,你管得着嗎?”
果然管不着的保镖在死亡凝視下悻悻地退了下去。
趙秉辰任車裡的女人捶打了好幾下後,看她還大有不停歇的架勢,便忍不住單手别住了女人交錯的手腕。
“你聽我說”,他頗有些無奈,“我是有苦衷的”
“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有些恢複過來的權知绶隻深呼出一口氣,強自平複心情,“你走吧,這裡是法院,不是什麼人都能久待的地方”
“為什麼,我不明白”,趙秉辰皺了下好看的眉頭,不明白女人的話題為何如此跳躍。
他正疑惑着,卻沒想,順着女人後視鏡的視線,就看到原本空空蕩蕩的法院大樓,幾個身穿法袍的人朝這邊快速走了過來。
“待會就有你好看的了”,權知绶勾起一邊的唇角,不懷好意的笑了一聲。
也是,一個再有錢的老闆,最多也就在背後“猖狂”而已,哪裡還能到這般公正的地方來撒野呢?
她等着他灰溜溜地被人趕走。
卻沒想到,身穿法袍的人是趕到了眼前,指責的确是滿身無辜的自己。
“權知绶,你到底懂不懂得什麼叫禮義廉恥?”,為首的總長深刻起了他的八字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對一位如此正直的男士動手動腳.......”
受此責難的權知绶簡直目瞪口呆,她讷讷地想要為自己辯解,卻無從說起,隻好尴尬地坐在車上。
而仍擋在車前的趙秉辰卻卻似乎并不在意,隻是朝他們點了點頭,“辛苦了!我待會就上去,這裡不用你們”
男人的話似乎很有效力,不一會兒,場面又恢複到了剛剛旁若無人的狀态,他依然歉意地想要開口。
可權知绶卻不能當作剛剛的事沒有發生,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她隻心灰意冷起來,沉吟了幾許,她開口了。
“之前你不告而别,現在我發洩也已經發洩過了,以後就當我們互不相欠”,權知绶說着,并不像看到男人地将頭轉了開來。
隻是沒想到,還沒等她扭過頭去,突然欺身而近的趙秉辰卻一手擎着她的下巴,湊了上來。
嘴巴對着嘴巴,眼睛對着眼睛,呼吸交融,然後他輕佻地笑了一下。
“兩清?你想得美!”
5
誠然,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黑與白,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一清二楚。
在權知绶的眼裡,她幫舍友要到了心愛男神的通訊方式後,舍友也回饋了一個月的早餐外帶服務--這件事就兩清了。
但她沒想到,這件事的影響卻遠遠不僅于此。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明媚日子。
權知绶跟着推免入學的同學一起去拜見自己的研究生導師,其實這也倒沒什麼,隻不過是見個面而已。隻是沒想到,在逐一打過招呼後,她卻見到了當初那個在操場上令她磕磕巴巴才問到聯系方式的學長--也就是她新晉的頭号大師兄--趙秉辰。
論理說這也沒什麼,隻不過是曾經“搭讪”過的人罷了,畢竟當初也講明過原因的,那也算不得什麼,可最關鍵的是,在确定必須得單獨加大師兄的通訊方式後,權知绶整個人就像聽了一天一夜的救護車響笛,不禁頭皮發麻又心髒緊繃起來。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趙秉辰面前,低着頭掏出了手機,神情隻是瑟瑟。
心中訝異的大師兄隻聲色不動,想着說原本都有聯系方式了還有必要來做個樣子嗎?但為了避免特殊,他也假假地掏出手機掃了一下,甚至還擡頭看了她一眼。
隻沒想到,一低頭,一排鮮紅的“對不起,對方還不是你的好友”字體赫然映入眼簾。
趙秉辰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是和煦,聽在權知绶身上卻有些發抖。
“你的名字真不錯”,大師兄真誠地贊美了一句。
而本就瑟縮的權知绶更恨不得變成一隻鴕鳥才好,好鑽到土堆裡也免得承受這尴尬的羞恥。
隻是很可惜,那願望并不能成真,而她也無可避免地要遇上更多的尴尬。
大師兄所在的法學院最重要的學習,不是比誰先背下一整本法典,而是比誰用法用得更準确、合理,所以倒是會經常給他們報各地的辯論比賽。
那次的比賽是一場極其重要的辯論賽,也是趙秉辰作為導師大弟子畢業前的最後一場辯論賽。
參賽的賽服都是統一大小的,畢竟沒那麼多時間去統計大小——而且,據說這還是為了避免像趙秉辰這類的酷酷男孩在形象上更出衆奪目而定的的規則,總之,他們在比賽前夕都拿到了一件象征紀念意義的寬大賽服。
臨近比賽的那天,每個人都在候賽室焦急地等待着上場,畢竟對于大師兄來說的象征畢業的辯論,卻是某些人初次登上戰台的亮相——譬如對權知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