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整理的手劄裡有你的名字。
認真想了想,從記憶的墳堆裡把你扒拉出來--隻不過一個狼狽闖進我生命的人,卻讓我牽腸挂肚了一生,戰戰兢兢。
我隻求下輩子能得到你的垂青,所以無論多艱難的修行都可以忍受......但後來想想,你算個什麼,值得我賠上一生?
我的世界雖然隻有你,但你卻不是我的唯一。
當我一個人在黑暗中時,你在太陽之下;當我一個人在為你哭泣時,你在他人面前歡笑;當我站在黎明之前時,你的目光卻仍看不見我......
我于你的意義,猶如對我來說是這世上的塵泥,我能多毫不留情地折斷擋在我面前的花枝,你也能那樣毫不可惜地踩爛我融進土裡的深沉......
終究是我怕了,若是這輩子的執念延續,下輩子換成你對我求而不得......那我該多麼心疼呀!
所以這樣就好,想要的執念太深入其中反而會忘了初衷--我既然隻能依靠那些記憶填補愛意,那麼也能舍棄那些記憶的源頭。
看那老舊的車站、漆黑的街角、昏暗的燈光,不也無處不是寂寞的味道嗎?
(二)
你從水一般的南國出生,帶着水一般滋養的神性行走于世,卻因來到屠戮的某一處黑暗,被吞噬了所有。
相似的命運,容易引起共通的情感,不同的黑暗,卻可以造就共同的悲劇。
我們本來毫無羁絆。
我也向來冷漠。
因為被抛棄過活的人生,我也學會了抛棄别人的情感——所以我本不該這樣難過的。
但這或許是上天給你的一種恩賜,把你凝固在最美好的時光,隻是這樣說,卻真是一種讓人羞慚的自我安慰。
也或許隻是這個世界再也配不上你所以你隻能帶着你的那份純潔離開。
人性何其悲哀——每個人都有陰暗也向往光明,隻是我們卻永遠無法繼續擁有你的美好了。
這或許過于誇張。
隻是那又有什麼誇張?
每個人都擁有,能夠自由呼吸空氣、共享陽光和鮮花雨露的權利--但你卻被剝奪了那風呼呼趴在你臉上的溫潤和能在日光下搖曳于熱浪沙灘的行走。
而那一切遙遠歲月深處的神思和鮮活,通通泯滅在你深邃而又渙散的眼眸中
這世界上的很多道理我都懂,隻是有些我不該、也不想懂得、卻偏偏能深刻意識到的那些東西,尤其讓人感到難受。
我隻知道,一切又像以前那樣,都隻停留在那個時間了--那個你已經走遠、即使現在我還好像熾熱擁有着、到頭來卻還是會慢慢遺忘的時光裡。
如果人的腦袋是可以存儲記憶的芯片,那麼我想它有一部分回憶起來是你清晰的樣子。
但可惜的是,我卻無法選擇能接受、看到、碰到——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卻突兀闖進我生活的人和事。
就像你的死,那些疼痛和傷害--奪走了你的全部心緒,乃至生命。
我也無法拒絕那些紛至沓來的瑣碎,隻能任它們将你慢慢掩蓋。
我現在就和你一樣躺着,躺在一片虛無的黑暗裡,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地--這般胡思亂想着。
隻是偶爾想起那些影像裡你的笑容和眼裡散發的溫暖熱度,令我對現在的黑暗不禁頭皮發麻起來--我多麼希望你能夠還在那個遙遠的南國熱浪下、那個充滿花香綠意又真實的生活裡真切地活着。
即使我永遠都沒有機會認識你也沒關系--至少我不會像現在這樣,隻能靠着那些炙熱又虛無的想往來安撫心髒的緊縮和熱淚盈眶,就好像我還有機會挽回一樣.......
(三)
煙花逝,藹春雨絮絮來。
在歲月的紛擾中低下頭,看星河匆匆流轉,落淚打皺容顔。
仿佛冥冥之中始終無法擺脫陰霾,卻也無法抵抗陽光的誘惑。
而轉瞬間又朝晖将至,落地窗外,天空深處的那顆啟明星也即将湮滅。
這世間的顔色仿佛一下子換了個味道,直白、清晰得讓人有些受不了。
因為在白天,任何人都無法用這樣事不關己的面容,去對待這世間的一切。
就像我和你一樣。
(四)
六角閣樓上的我,靜卧在夜的中心,無邊的夢萦正慢慢蘇醒。
當天空變得一片雪亮,無邊的銀妝降臨人間,我起身走下樓梯,留下一串時間的足迹。
聽花飛的聲音,總想起夏日那無憂無慮的風和滿地伏花、親吻歡笑的臉龐。
可那鹹澀的海風從遠方趕來,卻硬要将它逼走。
嗅着那風,于是心也變得冷酷,銀色的面具總散發着冷冽的光亮。
歲月的城堡之上,我像個帝王一般俯下身觀望與寒風中掙紮的人們。
殊不知蒼穹上的那股力量,也操縱着我無休止地輪回。
我們都一樣,唯有虛榮才可引發沖動,也唯有沖動才可引發悸動--但,人生若隻靠它們活着的話,我們又何必活着?
(五)
我站在凄慘的風中,時間如同巨浪将我覆蓋,整個世界搖搖欲墜。
我聽見風的歎息、雨的呢喃、你的低語,睜開眼時,一切卻化為烏有,隻剩下那一片看不見的茫然。
無法窒息、卻也無法逃脫地,我就這樣生活着,你也這樣看着。
繁花已盡流水,容顔已逝千秋,你我亦隻逢一瞬。
不想在那個老舊潮濕的回憶裡坐着,看着不遠的命運未知,時光隕落星辰。
浪費了一個十年又十年我才完整了自己,但當我答應你不伸張正義的那一刻,我就連我自己都不是了。
在這個世上黑暗的縫隙裡,命運的輪回承載着太多的夢想。
當我站在光明的那一半世界,而你卻隻能永遠與黑暗為伴。
哭泣的聲音從地府發出,被另一股陰暗掩埋。
就在離你那麼近的地方,趴在墓碑上的我,背頂着萬丈光芒,可是臉朝下地、卻什麼也看不見。
風雨來臨之際,舍不得關上的菱形窗外,伸進的綠葉在風中飄蕩。
茫然登上樓梯的那一刻,你推門而入,像往常一樣和我道了晚安。
但當清晨我從過道裡醒來,冰涼鑽進了腦袋我才發現,那嫩葉早已離開了地面,包裹着曾經枝頭的遐想,早就沉入地底和你一起不知世事。
而你可知?你忘了帶走的,是我。
(六)
煙花逝,霭春雨絮絮來;暮雨輕煙,江南柳。
叢山疊嶂,瑟瑟清風婉轉流出一曲清歌。
天色交彙處你我細碎的神思靜淌,潤濕大地,綿綿的分解在層層腐爛的枯葉下沉默不語。
而漸北的路上,破出天空的枝桠随水流年,連潮潮的空氣也變得稀薄——卷卷沙塵張揚而又淩厲,生命的色彩仿佛就在這一點點的距離中變得濃重,幹涸。
風從天的這頭再追向那頭,徒留下一點曆史的殘垣卻又随着時空變遷而分崩離析。
就像伸手觸不到的世界,在頭頂上空盤旋,混沌了這個世界最原始的模樣。
我傾其天馬,逝斯觳觫,卻抵不住世事變遷和這兵荒馬亂的一切。
我在這個世界孤獨地日日夜夜,所有污穢、懦弱、低俗、自私、高尚、忍讓、克制、良善,我都一一體味過。
像是滴水穿石,又像是鋪天蓋地濾網靜靜肆虐而過,造成一切靈肉的破碎,霸道,卻不動聲色。
而我卻隻能在歲月的紛擾中低下頭,無言的看時光匆匆流走,落淚打皺容顔,所謂的宿命切割生命。
在這個世界上黑暗的縫隙裡——也許就在你乘車路過的某個街道,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命運的輪回總是承載着太多的夢想。
我也許早慧,也許透徹生活,可這又能代表什麼?
禮性社會的克制,還是實用主義的使用,總逃不過人性起起伏伏的覺醒與覆滅——就仿佛冥冥之中始終無法擺脫陰霾,卻也無法抵抗陽光的誘惑那樣。
我的生命也因此離析成兩個不同的人,相依為命,互相觀望。
我窮其一生,也無法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因為我人生早年的不知世事,無人管轄,我的白紙早已奠了千萬種悲傷中的一種。
我颠沛流離地生活,追尋能給我安全感的保障。忽略忙碌生活下的空蕩,省略不實用的情操和情懷,也很少有很柔軟的心……
我太低着頭趕路,太想到達至高的頂點,以至于我忘了我的人生隻有一次,竟如此珍貴。
其實我該更努力一點做到最好,而不是像現在,靜默地站在落地窗前,腦海中思緒萬千,卻隻能一動也不動。
徒然地看着轉瞬間将至的朝晖,天空深處那顆已盡湮滅的啟明星,和即将布滿生活痕迹的空曠街道。
曾經的我搭建了一個隻有屋頂的世界,房子裡的陌生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将最柔軟的心展開。
可是生活總是好鬥、軟弱,就像乖張的風一樣橫沖直撞将我的天空吹倒。
我想有人恒久陪伴,但卻注定隻能孑然一身。
我創造了無數個黑暗中真實的人陪伴着我,或颠狂,或瑰麗,或宏偉,或極緻,或無奈,或愧疚,或遺憾,或無奈,都深深埋藏在我心底無人知曉的角落。
我老了,即使雙十年華,心卻已經腐肉遍布,散發着毒氣,也許隻有剜去才能重生。
可我不想死,也不想傷害别人。
我隻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新一次的流亡,好挽救我早已破敗不堪的天空。
就像是搖搖欲墜放在一個籃子裡的所有雞蛋,一隻衣不附體的寄居蟹,或者在海洋深處裡的一隻軟殼蝦……
失去信仰的我無法抗衡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無論對錯,我總要活在别人為我編織的天空中才算完整。
但我是真的我嗎,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沒人知道,我在這宇宙中被具體、抽象的描述,真的可以證明我的存在嗎?
如果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是誰,而我也不了解我到底是誰,那我又是誰?
如果這個世界有我不曾後悔的地方,那麼我該來自何方?而如果這個世界我不曾到過,那麼我又該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