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陳大川死的那年,陳小川十六歲--且那人死的當天晚上,他還被趕了出去,然後大冬天跪在了家門口。
路過的人指指點點,卻并沒有一個停留。
陳小川也不以為意,畢竟他的打算并不于此,所以隻是冷若冰霜。
隻沒想到,直挨了半夜冷凍,躺進衛生所的後半夜裡,陳小川的身體卻突然蜷縮了起來,在白如雪的月光下流幹了屬于他自我情感的最後一滴淚水。
而與此同時,醉醺醺躺在床上的陳大川翻了個身。
早已斷電的房間内一燈如豆,影影綽綽的光影和着細碎的鼾聲。
渴極了的陳大川伸手摸索床頭的水杯,一口飲下後卻因為那刺激性極強的氣味而劇烈咳嗽起來,将口中的液體噴濺溢出。
液體與豆燈,如同幹柴遇到烈火,火舌頓時貪婪地親吻破舊的房屋,席卷那因酒醉無法搖擺的身體……
在這場大火中,重生的隻有孤家寡人的陳小川一人。
他拿到了一筆不匪的賠償款——雖然陳大川嗜錢如命,可對自己卻很慷慨,不僅給自己投了巨額保險,連同自己的房屋也是。
這不可不謂是大城市的人的“真知灼見”,可惜卻便宜了他向來恨之入骨的親生兒子陳小川。
不過也不得不說,人的确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一“傳承”。
陳小川雖少時無人教導,平時給人的印象也一副口吃木讷樣,但他的頭腦靈活,尤其眼睛轉得極快,即使比尋常人缺少了成長最重要的幾年,在為人處世和頭腦學識上也毫不遜色。
他也去找過那改嫁了的媽媽、奶奶,可是他就站在街角那麼顯眼的位置,她們卻隻是皺着眉頭,疑惑“這個大高個怎麼盯着自己”地走了過去,是全然陌生的眼光。
“算了吧!算了罷!這世上又有誰還識得我呢?”,陳小川在那一刻心想,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悲涼湧上了心頭。
但轉瞬他又意識到某種寶貴的可能——自己或許擁有一個嶄新的人生,可以重新來過了。
人生啊,莫不是就是如此單調而又反複嗎?
不是毀滅,就是重生。
再見到的時候,誰又知道誰是誰呢?
(二)
當花落在地上,任人随意踩踏。
當葉挂在枝頭,由風盡情肆虐。
當樹紮在崖邊,随浪肆意拍打。
天上的太陽隻靜靜地從東邊走到了西邊,然後打了個哈欠,找到一座漂亮的山後,便揉着眼睛坐了下去--背靠着山,隻為明天的旅途積蓄着力氣。
溪水順着河岸的人家遊走,隻穿過嘈雜的時空間隙,偎依着一路的喜怒哀樂,找到一塊海洋後,便捂着眼睛走了進去--眼淚混着海水,隻覺得這才是它永遠的歸宿。
夜悄悄來臨,隻披星戴月地靜坐着,聽着耳邊的風聲雨聲,默默地呼吸,吐納間盡是山林的氣息--它的眼裡滿是天空的呼嘯,隻眼花缭亂地寂寞着。
轉眼間春天掉了下來,像第一滴砸到地上的雨那般可愛,它展着笑靥,柔光注視着被凍壞了的大地,将它抱進懷裡細心呵護。
而秋輕巧地躍過綠透了的山,回頭望了望,将金色的布紗蓋了上去,卻把它當做一個禮物,送給他永遠無法靠近的冬天。
年的這一邊,是悲傷歎惋的不舍,年的那一邊,是新鮮漂亮的期待--最近又最遠的距離--一瞬間的天堂一瞬間的地獄。
可是啊,為什麼這世界那麼溫柔,月亮都能找到伴侶,蟋蟀能找到夥伴,大地都能找到理想,而我卻永遠隻有一個人呢?
誰的床在搖晃、誰的音在曲折、誰的心在蕩漾、誰的靈魂在顫抖?
車行軌迹下道路的滾燙、叢原山林中野獸的心髒、遙遠田野上哭泣的綠色、廣袤天空裡飛翔的殘影、高台閣樓上肆意的藤蔓、廊橋棧道下湍急的時光、高樓大廈裡冰冷的對視、午夜夢回中輕柔的一撫.......
目光可及的那一切、伸手可觸的那一切,但那一切的深情溫柔,卻是我拼了命舍棄的。
因為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孤獨,最恐怖的是孤獨,最讨厭的是孤獨,但最令人無奈的卻是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