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并不愉快
那之後的他們并沒有再讨論這件倉促“決定”下來的事情。
實在是杜沐雨等到紀垣幫她買東西回來想要開口的時候,就被後面的采訪打斷了。
再後來的時候,他已經幫她做了很多事情——那時候的她還想要講清楚的,可每次她尋着機會想講,紀垣又很妥帖地保持距離,然後先行離開……
讓杜沐雨簡直無機可尋,又漸漸習慣了這樣的“陪伴”。
說實話,那的确是一種特殊的陪伴——令她和這個社會似乎又重新勾上了一個連結,所以她才一直猶豫是否要繼續回到之前那樣孤寂的狀态。
她從小是沒朋友的。
這或許和環境有關,因為家鄉那裡對異鄉者的排斥、孤立,乃至到後面的俱樂部裡的嫉妒與陷害,都讓她對得到别人的友情并沒有什麼在意。
而愛情對她來說,也并不是一件人生順位應該出現的東西。
她從小就開始訓練花滑了,除了自己的母親,細細想來,還真未同任何人有過稍微長期的接觸,就隻是學習,然後訓練,最後才是和母親寶貴的相處時間,然後休息。
這一切的人生運行在她的媽媽還在的時候沒有任何問題,她們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生支柱,是一起對抗這世間紛亂的法則……可當她母親去世了以後,這一切的一切都像底座坍塌,支離破碎了。
她像幽魂一樣晃蕩--或者說是她被生活給一拳打趴下了,然後該死地站也站不起來.......這樣的生活的确連她自己都感到毫無意義且浪費。
索性紀垣的“交易”的确支撐到了她的生活。
就像她的腿痛得半死,一向自認為強硬如她,可一回想起上次住院的痛楚尴尬也不免頭皮發麻……
杜沐雨不免動搖了起來。
就這樣吧!那就這樣吧!這樣也沒關系吧!
她的确不敢直面這個世界,若是有這樣一個屏障的話,或許她會活的容易些,也能活的更久一點,而不是無時無刻都在面臨着頭腦的崩潰和她那脆弱的世界崩塌。
杜沐雨在醫院裡休息了一個月才被允許回去。
那一個月裡紀垣将他的經理人身份執行得很好,以至于杜沐雨簡直忘了那個交易裡她需要付出的東西——但其實她記得也還是會這樣選擇的。
畢竟對比起鋼石沙礫的折磨,她還是甯可受一個人的傷害的好,至少那樣她不會更厭惡這世界。
再說了,雖然這麼說很不厚道,但她也不是不可以拒絕。
反紀垣他那個人熱心公益,社會地位、外在形象也比自己需要注意得多得多,就算真要鬧什麼,煩惱的肯定不是自己,所以杜沐雨倒并不十分在意自己那點“付出”——最差不過丢掉一世修養耍賴皮而已。
反正她沒那麼重要,而他也沒有必要非她不可。
而等她再緩過這一陣,再多喘息一下——甚至痛快點搬回住處的時候就可以,她就可以同他一刀兩斷了。
杜沐雨這麼想着,然後也下定了決心。
但生活中嘛,有些事情總是一到做的時候就不那麼容易,相反還很讓人難堪。
怪隻怪在杜沐雨這人太過單純,把一切都想得太過理想化了。
她原本還盤算着,紀垣這個人看上去那麼斯文有禮,而且每天其實也有很多事要忙,今天把自己送回住處後,應該像往常那樣簡單說兩句離開的。
而等他走了以後,那之後她便不需要再一直麻煩他了--她不聯系他,或者再拒絕幾次他的幫助,那不就像是直接把這“交易”作廢嗎?
成年人的世界,靠的不就是這點默契嘛,她懂得的,反正這樣也好。
可沒想到等她有些踉踉跄跄地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紀垣還仍在那邊歸置她帶回來的東西。
“放着我來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
杜沐雨說着,坐到了沙發上去,邊揉了揉自己的腿。
最近的天氣又不好起來,她的腿其實很受影響,更沒心思關注别的事情。
不過索性天氣好的時候是沒問題的,所以這般情況倒還能忍受。
忍一忍就過去了!
杜沐雨皺眉想着,不期然紀垣卻走到了她的旁邊,然後俯身,半是居高臨下地看着。
杜沐雨擡頭,不由得往後退了一點,有些疑惑。
但還沒等她問出口,紀垣卻是主動開口了。
“晚上我可以和你睡嗎?”
杜沐雨的心髒狠狠地漏跳了一下,然後下一秒,臉就像被火烤一樣的燒了起來。
在這之前,她明明以為自己可以很正常,甚至是很冷淡地拒絕這種事情。
但事實上是,她話一出口就是一個顫音,讓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喉嚨,顯得有些狼狽。
沒得到回答的紀垣蹲下來與她平視,這壓迫感更不容小視。
好容易鎮靜下來後,杜沐雨的眼神躲了躲,目光聚焦到了窗戶外的樹枝上那最後一抹嫩芽。
“下次吧”,她抿了抿唇。
“下次是什麼時候?”,紀垣問道,他的語氣輕柔,甚至很是溫文爾雅。
那嗓音聽了讓人很是沉淪,但那問題讓人很是焦灼。
杜沐雨回答不出來,可紀垣卻還在等。
她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回答——這是一場明擺着的“交易”,他已經這麼尊重了--又像一位蓄勢待發的審判頂在自己面前,所以她連耍賴的資本和膽子都沒有。
她這才意識到了自己做了個緻命的錯誤決定,整個人幾乎快要暈倒。
天哪,她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還把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當成幼稚園裡的孩子玩伴來看呢?
她以為她有多了解他?慈善者,抑或是從前的愛心粉絲?
他是一個在商戰上“摸爬滾打”下來的人,她居然敢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也是個像自己一樣“純粹簡單”的人。
簡直搞笑!
杜沐雨的身子有些抖,但還是勉強憋出了一句話來。
“我還沒準備好”,她說着,垂下頭去,耳朵都控制不住地發燙。
“呵!你這人,我沒有催你啊,我隻是想問你下次是什麼時候”
這話說的,讓本來打定主意不管怎樣都要大吵一場,再耍無賴把交易取消,然後老死不相往來的勁都給摁滅在轉世投胎甚至還未到的路上。
她深深愧疚地低下了頭,又不想自己這麼軟弱。
說實話,随便謅一個時間混過去是不難,但當那個時間到來,肯定是要照做的,不然看這人現在這窮追不舍的勁,怎麼可能罷休?她的修養也不允許自己做出這樣随便的事來。
可關鍵是她真的不想答應。
說實話,她是真的不喜歡那種事情,雖然步驟就那麼幾個,可就是會讓人臉紅心跳,連腳趾頭都揪起來的那種難受--真是讓人難堪。
紀垣又再問了一遍,這下,被問得心煩的杜沐雨心一橫,終于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了。
“我不喜歡和人一起睡--所以以後你别想了”
“是一起躺着還是那個?如果是旁邊有人你睡不着的話,完了以後我可以.......”
“是那個.......我不能接受”,杜沐雨強撐着,恢複了往日的冷淡,甚至還試圖搏回幾句,“如果有什麼我能彌補的話,我會在盡我所能,但那個我覺得還是算了吧!我做不到的”
“嗯.......”,紀垣卻是沉吟了一下,注意力卻放在了别處,“為什麼要拒絕我,如果不舒服的話你可以跟我說啊?”
杜沐雨的臉又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真不知道為什麼他可以這樣用這樣一本正經又極其認真的态度來跟她讨論這樣的事。
她的胸腔裡像是有兩隻火鳥在不停地扇動翅膀,整個人也奇怪了起來,“我不想和你說不可以嗎?那一點都不好受。我完全不受控制,你也聽都不聽我的--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這對一個運動員來說是多麼恐怖的事你不知道嗎?”
杜沐雨是很認真在說這件事的,卻沒想到紀垣卻隻是撲哧一笑,然後掩着唇笑個不停。
這讓她不由地感到一股被輕視的憤怒,但她也覺得剛剛自己的話很莫名其妙,像是自己在跟他撒嬌的模樣,再說什麼也不妥,所以隻是緊緊地閉住了嘴唇。
“你換一個要求吧!”,半晌,杜沐雨決定還是把主導權握在手上。
開玩笑,等紀垣笑完再開口,那她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這話一出,笑得花枝亂顫的紀垣果不其然慢慢收緊了笑容,做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探讨模樣。
“嗯,那你覺得,你身上有哪種能力是我迫不及待渴切需要的?公司裡我可以請到最優秀認真的會計、秘書,家裡也可以雇最勤快專業的家政、園丁,隻要我想,我可以花錢努力找到更好的平替,但我想,那些你來做的話,你能做得比他們好嗎?所以你的這個提議我不接受......”
“那女人你也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啊”,杜沐雨頗有些氣急敗壞地堵了一句。
紀垣聽到這瞬間滞了一口氣,明顯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他垂下眼眸,隻認真地說,“那是我的事情。但現在問題是你隻能履行我們的約定--這是我們說好的,你不能欠我”
最後這一句話簡直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杜沐雨明顯焦躁了起來,手都忍不住地撓了撓發燙的脖子。
可能這樣說很難理解,但若是把杜沐雨當成班級裡那種最死闆,上課聽講甚至連老師說的“怎麼沒有粉筆?”都會做進筆記的人就好理解了。
無他,隻因杜沐雨就是那種最軸又道德感最強的強迫症。
若是她親手毀了自己做的決定,等同于自己把自己給否定了,但她又是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之前的賽場上一次又一次地堅持,取下那些常人很難取得的成績--這種完美主義曾是她引以為傲的必勝法寶,但現在卻是反噬她的巨大蠱毒--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無解。
她開始有些頭皮發麻,甚至想咬自己手指了。
紀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掰開她捏的幾近發白的指節。
“你讨厭我嗎?”,他低聲地問,然後笑了一下,“我總感覺你很讨厭我”
那聲音似乎有種安撫的魅力,娓娓而來,令杜沐雨莫名安定了下來。
在安定情況下的杜沐雨還是比較好說話的,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想了想,老實的搖了搖頭,“不算讨厭.......”,然後她擡眸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就是覺得很煩”
“為什麼呢?”,紀垣也不在意那又縮回去的手,隻撚了撚手心殘留的觸感,“咱們總要說開,事情才好解決你說對吧!”
杜沐雨就是該死地受不了這種詢問,原本她是想,無論如何要強硬的,但現在她想不回答以沉默反抗都做不到了。
“我.......”,紀垣的溫和讓她心底還抱有幾絲可以商量的幻想,“因為我本身已經打算好了幹淨的來到這世界上,再幹淨的走.......但是你……你……”
“進入過?”,他擰了下好看的眉毛。
“額.......”,杜沐雨似乎很讨厭這個措辭,但她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形容,所以隻能抿着唇承認,“是,所以我讨厭你”
“但我知道那不能全怪你,所以”,她聳了聳肩,“我們不能再錯下去了”
紀垣的眉頭完全皺了起來,“所以--你覺得我玷污了你”
這麼說也不對!
杜沐雨很是震驚,“沒有.......不過,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歎了口氣,似乎破罐子破摔了。
“你就像是一個變量,而我讨厭改變,更讨厭事情不受我的掌控--就算你願意受我掌控,可是我對掌控别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你的出現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種麻煩”
“對于麻煩我可以采取很多種方法解決,可我卻不能對你态度惡劣--本來你就沒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也不能因為那個.......就對你随意,這讓我感到更為難你懂嗎。這才是我想說的--所以其實你說得對”
“我是很讨厭你”,杜沐雨最後下定了結論。
“我搞不懂”,紀垣顯然很難理解這樣的反複,隻能實話實說。
一股莫名的心酸湧了上來,杜沐雨突然笑了一下,有些尴尬,“沒關系,我知道的”
說着,她便要起身離開座位。
莫名的心慌促使紀垣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他總有種直覺,若是讓她這樣離開,那他們之間就真的會如同這樣的對話結束了。
他仰頭看她,一如那次她在賽場上說出“我會讓你笑的”的仰慕。
“但我想要去弄懂--不是逞強,我隻是因為是你,所以想要去了解”
這話讓杜沐雨難以回複。
她隻頓了頓,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
“随你,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一夜無眠。
12.不受控制
那夜的紀垣是在沙發上睡的。
他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等到杜沐雨拉開簾子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在那縮着,可憐巴巴地像隻巨型貓犬。
還以為經過一夜蹉跎的男人會好說話點,杜沐雨心念一動,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你能不能可憐可憐我,把這件事算了。我承認我之前做的不對,是我貪圖安逸才會.......”
卻不想,乖乖倒坐起來的紀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嗓音帶着沙啞卻很堅定。
“我會憐惜你,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這話說得像沒過腦子的仇家。
基于說話的人才剛睡醒,可以顯知,他說的那話的确沒過腦子。
杜沐雨給氣了個倒仰,差點破口大罵。
但她隻是忍了又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甩門而去。
不過說到底,這件事情還是沒有解決。
有過上次的報警經曆,在紀垣當晚又敲開她的門時,她沒說什麼報警這種自取其辱的話--沒辦法,老式的居民樓,如果不想讓所有人聽半天那“當當當”的敲門聲,杜沐雨還真得給他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