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桢桢第一次見路雲川,是在他們公司的VIP接待室裡。
彼時的林桢桢才初出茅廬。
算起來她已經工作三年,但對于獨立承擔一個大項目來說,還是個太過年輕,所以大老闆才會帶着她到頂層見識一下。
接待室裡的雙方是合約的推進者,及各自的助理,加上林桢桢共五個人。
作為見習,林桢桢不必要做什麼。
但一路正常簽約下來,大老闆和路雲川以非常熟稔的狀态進行,這樣有區别于平常簽約的情形令林桢桢陡然覺得尴尬起來--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覺得,但就是感覺自己從頭至今一句話都沒講,好像也顯得太不懂禮數了點。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不算什麼都沒講。
路雲川剛進門的時候,大老闆有順帶介紹一下她。
“這是我們公司的菜鳥一個,帶出來見見世面”
林桢桢就趕緊向他欠身打了個招呼。
但路雲川隻一個淺笑颔首,輕輕地掃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地隻和大老闆寒暄别的。
這也沒什麼不得體的。
兩方會談,自然是正事要緊。
林桢桢也不覺有他,乖乖地等路雲川坐下了,她也才敢坐下。
大老闆和路雲川身後的助理交換合約,最後檢查一遍過後,便放在桌前等待兩方的大佬簽約。
這個空檔很是不錯,所以林桢桢試着說些什麼。
“路總您這支筆真漂亮!”
她由衷地贊美。
路雲川卻隻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沉吟地點了下頭,然後笑了。
“謝謝”
但那笑容明顯隻是一勾唇角的得體,旋即他又垂下眸去簽字,隐滅了笑容。
很顯然,他不想理她。
自讨沒趣之餘,林桢桢不由地慶幸。
好歹他回了自己一句,也免得自己落入更不堪的境地。
安靜了一會,林桢桢在心裡默念她自己總結的所謂職場“生存之道”
做事要夠,臉皮得厚。
做事不夠,臉皮來湊。
對,她要穩住,然後撐過這場簽約!
這接下去,林桢桢沒再說一句話,隻在一旁乖乖地聽着。
已經敲定的合約很快被簽好,路雲川一行起身。
他們還有下個行程要趕,所以很快要走。
大老闆也起身相讓到了接待室門口,口中不住歎息這次時間太趕,不然可以陪他們到處走走。
路雲川也直言可惜,并約好下次再來。
但基于他們這種跨國交易,下次是什麼時候真的很難說,說不定連底下具體對接項目的人換了好幾撥都會,所以這種話有時也隻是聽聽而已的客套話罷了。
而正當林桢桢努力把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招式印在腦海裡時,将将要出接待室門的路雲川将剛剛放回胸口的那支筆又拿了出來,然後在行走之間遞給了站在一旁的林桢桢。
“你喜歡,送你”
林桢桢有些愣住,但看着那筆普普通通也不算新,路雲川他們又急着要走,而且也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便不想黏黏哒哒的客套,猶豫了一會,便撲閃着眼睛,徑直雙手接了過來。
“謝……謝您”
她很認真地說着,大大的眼裡閃現着笑意。
路雲川不置可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旋即跨出門去。
2
難得結束一年的旺季,久違的下午茶時光又卷土重來。
本來林桢桢在此間的角色并不突出,但奈何張姐的“百事通”能力實在太強,徑直對向了她。
“桢桢啊,聽說你得了一支新筆!讓我們看看呗”
陡然被點名的林桢桢可不敢拿喬,隻一笑而過。
“也不算新啦,好像用過很久了,标都沒了……”
“标都沒了,嗯?你是在搞笑嗎?”
張姐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桢桢啊,你知不知道那個路總身價多少啊?他會用一支筆用到沒标?”
“這怎麼可能”,張姐忍不住扶着她的肩膀搖晃,然後伸出了五根指頭。
“他可是他們那個區的首富耶!最常用的那支筆是PINK SOPE的首牌,最低也要五百萬好不好”
“而且還是随身用了那麼久的筆,你也好意思給人拿過來”,張姐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又坐了回去。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震驚,才遭受暴擊的林桢桢隻呆若木雞。
不是吧,一支筆而已嘛,居然要那麼貴!她原本還以為幾千塊錢就到頂了,沒想到居然這麼變态!
張姐這個人雖然強勢,可為人很是正派,也從不亂說話,她的話是可信的。
可信是一回事,但這就帶來一個重要的問題--她居然“無意間”拿了人那麼貴重的筆!而且還是那樣輕巧又随意地給人拿了過來......簡直造孽!
“他他他……那我現在怎麼辦?”,林桢桢不疑有他,隻陷入了自己的苦惱。
“天哪!那個路總不會趁機想泡你吧?”
“可能真的是,不然那筆那麼貴,哪裡會這麼随随便便送出去的”
“哇林桢桢你啊,你啊,這都不懂,難怪名字裡四個木,真是個木頭!”
……
衆人叽叽喳喳地接上,更讓林桢桢惶恐。
“那我還回去吧張姐?”,她結結巴巴地開口。
“你怎麼還?”,張姐一句反問就難住了她。
林桢桢努力思索。
但還沒等她想好回答,張姐就一一擊破。
“你打電話去說不好意思,原先不知道這支筆這麼貴重,思來想去還是還他的好--人家要是對你有企圖,肯定約着你見面,或是讓你給他送去--但這玩意搞托運,丢了都沒保險敢給你報的,所以還是省省吧!”
“那見面了呢?你要怎麼處理?孤男寡女,地點他定,這不給自己找麻煩呢嘛!畢竟咱們可是求人吃飯的,拒絕的事哪有這麼容易”
“再說了,要是人就是有錢任性,想送就送,咱這拼命猜人的意思有啥意思,過了那麼久又倒還回去,人還以為你想借機搭讪倒纏着他呢!萬一影響了訂單,你看大老闆不吃了你,所以我說啊,你就别管了,放着就得了”
張姐說得好像都有道理,但林桢桢還是覺得那筆很是燙手,“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沒準是你太土包子了,巴巴誇了人筆,人路總還以為你跟他要呢!”
林桢桢面色一紅,終究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真的是--可是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啊”
她懊惱了一下。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那麼貴的筆,放我這我睡覺都睡不安穩”
“想那麼多幹嘛,還不如回家玩屁吃”,張姐輕薄的紅唇翕動着,“如果他沒找你的話,你就當不知道這件事,該吃吃該喝喝,萬一要是找你的話,抖露出那筆的價格,你就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直接還給他就好了,撇得一幹二淨”
瞧瞧,不愧是浸淫銷售界多年的老妖精.......啊不,女魔頭,而且得虧是個雖然毒舌八卦,但做人還算良善清楚的女魔頭。
林桢桢受教了,點了點頭打算照做。
“可要是那路總真是要勾搭我們桢桢呢?”,又有人問出了疑惑,“就算再有錢,可那筆也的确不便宜啊,就真這麼一時興起送人?那也太大腿了”
“說是這麼說,但依我看可能性還是很小”,張姐分析,“聽說路總的爸--就是大路總,就是在對接業務上出軌了對方的業務員,害路總的媽跑回娘家的時候出車禍死的--所以他怎麼會走大路總的老路呢?我覺得是不可能”
“也是”,旁邊的人附和,“聽說路總那公司在他上任後,對外業務時候那個保持距離啊,恨不得穿着防護服行動”
“唉,可惜啊”,張姐歎了口氣,“要是每個公司都能像路總手下那路子走就可以了,不然老娘的休息時間也不用再應付那些猥瑣老男人的騷擾信息”
“我也是,最近被一個老客戶纏上了,同樣都戴着婚戒,我這麼正直,怎麼他就那麼不懂事呢?”,一人加入了張姐的吐槽大會。
“說得那麼好聽幹嘛,那種男人哪裡叫不懂事啊,就是賤”,另一人也加入了吐槽大軍。
.......
叽叽喳喳,短暫而又“收獲”頗豐的下午茶會就結束。
每個人都心滿意足且鬥志昂揚——果真,八卦是大部分女性的天然營養劑。
臨散開前,張姐特地落後了一步,和林桢桢并行。
“别多想了呆子,沒事的”,張姐抓了抓自己的大波浪,煙紅色的指甲在熾光燈下的色彩更顯奪目。
“路總是個風評不錯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的——就算是真的也别怕”,她朝林桢桢瞥了一眼,“等聯系你了再說,要是不懂再來找姐,我罩你”
不得不說,這話簡直給林桢桢吃了顆定心丸,她很是感激地點了點頭。
激動之情無以言表,林桢桢的眼光非常炙熱又崇拜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隻是那直白的眼神,還真是讓人有些難以承受啊!
張姐挑下眉頭,頓了頓,想說些什麼卻還是一聳肩往自己辦公室去了。
沒辦法,誰叫這是個呆子呢!
3
林桢桢呆是呆,但不傻。
相反,她身上還有某種程度上别人所不具備的品質和天賦,才會從小到大過得還算順遂。
剛開始還有人認為她是故意裝傻,假裝聽不懂暗示、不知道潛規則什麼的,又或者是她其實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又故作姿态,扯了張大皮來保護自己,免受這些累贅的看法……
但不管怎麼想,重要的是她的确一直都是這樣的做的,就如她的這個人一樣,透直可見,所以也無所謂裝不裝的,和她相處,就要默認她是呆子。
話說回來,林桢桢一直記得張姐曾說過的,若是路雲川跟她聯系見面的話,有提到那支筆,她就趁勢将筆還回去即可,千萬别節外生枝。
是以當路雲川發消息請她到車站接他的時候,林桢桢很快回複了可以。
且因路雲川緻歉,是因助理有事耽擱所以隻能麻煩她的時候,林桢桢估摸着這人肯定是太多行李提不動了,才會叫她,所以臨出發前,她還特地去隔壁部門借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後輩當苦力工。
隻是到了車站以後,路雲川也就一個行李箱和一隻公文包提着,兩個年輕人幫忙提到出酒店的車上以後就無用武之地。
位置就那麼點。
林桢桢正想着這三個人怎麼跟着去到酒店呢,堪堪坐進後座的路雲川就笑了一下。
“多謝了,後面的我自己就可以”
“哪裡會呢”,林桢桢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趕忙揚起了笑容,“請不用客氣”
“嗯”,路雲川隻點了點頭,然後朝司機示意了一下。
車漸行漸遠,而躺在林桢桢包裡的那支筆仍隻能被她緊緊地握住。
而路雲川第二次久違地聯系時,林桢桢想了想上次的行李,也不曉得這次是多還是少,思來想去,還是帶了一個勞動力去,以免尴尬。
卻沒想到這次的路雲川幾乎是輕裝上陣,隻帶了隻公文包來。
“酒店的車已經在外面候着了”,林桢桢迎了上去,“不知道路總您這次會待幾天呢?”
“辛苦你了,酒店的費用我會讓助理轉給你的”--不知是不是被問行程的冒犯,路雲川的臉色有些不好。
但在走到車前的時候,他卻突然轉過頭來。
林桢桢差點撞上地急刹,疑惑地擡頭看去,隻看到了一抹一閃而過的複雜眼神。
但還沒等她注意的時候,路雲川就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是得體,甚至還帶有些許怪異的調皮,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回去吧!”他說了一句,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我的助理已經結束休假了.......以後.......這一陣子麻煩你了”
“不麻煩的,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您盡管開口”,林桢桢很是認真地開口。
講真,她倒是希望路雲川能多開些口,這樣她就能順勢把話題引向那支筆,然後再看情況這樣那樣,轉而把筆給還回去。
可路雲川的表現又非常正常,正常正确到他的贈筆行為似乎的确是一時興起——她也不需要在意。
路雲川并未對林桢桢的周到言語有所表示,他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如同以往那樣,無言而又沉默地離開了。
4
這之後的很久,林桢桢都沒再收到過路雲川的消息。
久到她已經快忘記那支塵封的筆時,她聽到了他的消息。
還沒到下午茶時間,張姐偷偷溜過來她的工位。
“哎!看”,張姐有些龇牙咧嘴,“這女的好像你”
“誰?”,正奮力工作到地久天荒的林桢桢擡頭瞥了一眼,“噢……”
原來是路雲川在情人谷和一個女人親近吻着的圖片。
她和那女人的相貌的确像極了——不管是樣貌,亦或是氣質。
這感覺有點怪異。
林桢桢皺了皺眉頭,隻不懂要說什麼的時候,張姐開口了。
“那之後路先生有聯系過你嗎?就是他送你那支筆以後”
“有……有啊”,林桢桢被問的都有些磕巴。
“那是怎麼接觸的?”
“額,就……”,林桢桢簡要地說了說,自認為是非常客觀了。
誰料張姐聽了卻呆了很久,直愣愣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怎麼會這樣……早知道我就叫你捅開好”
說着,張姐很是失魂落魄走了開去。
林桢桢有些摸不着頭腦,想要再問幾句吧,可是手頭上又有工作堆着,索性随她去了。
不過說起來,最近她的工作很多,多到都快想要辭職的地步了。
但基于她的工資還算可以,而她又迫切需要這收入的情況下,還是能勉強堅持下來的。
忙完了一陣文件類的工作,她還有幾個合同快要到期的客戶需要拜訪維護。
林桢桢去打申請的時候,大老闆正好也在。
“巧了”,大老闆将副總手中的單子拿過來遞給了她,“副總有事,我正愁找不到人呢!”
“桢桢,這是路總的訂單,你要去華人區的話,幹脆回程的時候饒到路總那裡好了,隻簽個約就可以,我和他已經談好了——這樣,回公司後,你就休兩個長假”
兩個長假!
7+7=14耶!
想想這沒什麼不好接受的,且之前也不是沒處理過别人的事務,于是她接了過來。
但不得不說,半路接人的茬真是不好弄。
林桢桢拜訪完一圈自己的客戶後,除了一個工廠因為結構調整減少了訂單,其他都沒什麼問題。
但是到了路雲川這邊,交涉卻困難了許多。
林桢桢的本意是她到路雲川的公司會簽合約——她還提前三天向他的助理确定好了行程。
但當她按照約定的時間上門拜訪的時候,他的助理卻又告知因為緊急情況,路雲川去了分公司那裡,趕不回來了。
這當然是不好強求的,所以林桢桢約了下一個時間。
下一個時間又下一個時間變卦的時候,林桢桢這種遲鈍的人都感覺到有些不對了。
她打回給大老闆,得到的回複卻隻是先見到路雲川後再做定論。
也是,在路雲川還沒有明确拒絕簽約的情況下,就此先打道回府并不是明智之舉。
是以,林桢桢隻能繼續在路雲川這邊的華人區呆着。
本來一兩天内就能完成的事情,生生地給拖到了快半個月。
這期間她也不是沒在路老闆的公司對面的咖啡館守着,但或許是真的意外不止,她一次也沒見到過他。
肚子倒是吃胖了不少。
揉着漲的有些痛的肚子,林桢桢決定去附近的公園消消食再回來蹲守。
隻是當她左手舉着一根棉花糖,右手拿着一支糖葫蘆左右開弓的時候,卻在街道的拐角處迎面撞上了路雲川,還有他身旁的女友。
“路……路總?”,林桢桢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待反應過來後,立刻打起了精神,将手中的東西往垃圾箱裡一扔,濕紙巾擦手,然後從随身斜跨的包裡掏出一份合同走向路雲川。
“真是太抱歉了路先生”,林桢桢邊靠近邊連連欠身緻歉,語氣十分恭敬。
“可以占用您一點時間,幫我簽一下這份合同嗎?”
“我現在有事,林小姐要簽約的話,找助理約個時間會比較好”。
路雲川扣住女友肩膀的手摟了下,意味不言而喻。
現在是他的私人時間。
“額……這是當然”,林桢桢有些尴尬,但還是笑着點了點頭。
“抱歉打擾了”,她乖乖地退到一旁,等候他們通過。
“老路!”
還沒等路雲川他們走過,馬路對面一個由遠及近的聲音傳了過來。
“老路你可真是的,跟你們招手都看不見,我車停在那,再不走就要被貼條……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