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喝了酒,不能開車。
方毅崎便攙着他在路邊等車。
華燈初上,街邊的風有些涼飕飕的。
從他懷裡站直的小孩說出的話也冷酷得徹底。
“你這麼假有意思嗎?”,小孩笑着,亮晶晶的耳扣在他細碎的頭發下閃耀,就像他的眼睛一般。
“什麼意思?”,方毅崎見他清醒,也側開了身體,保持距離。
“我說”,小孩挑了挑一邊的眉毛,“剛剛,還有現在也是,你明明就很不爽,為什麼不直接甩手走人,還非要在那裡呆着,用我的借口出來,然後還真的要送我回去呢?”
“我答應你爸爸要送你回去的”,方毅崎給出了他的答案。
“可在我看來,你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怕我說什麼對吧?雖然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是你本就性情高雅,但我總覺得,你隻是怕我說出去,破壞了一直以來的良好形象而已”,小孩的笑容很是惡劣。
方毅崎并沒有回答那個問題,隻是垂眸。
“你要是不想讓我送你回去可以直說,不用在這裡惹怒我,我隻是看你還小,又喝醉了,所以有些擔心你的安全而已”
“呵!懶得送我回去就直說,還非要說我故意……哥哥你這樣做可不太厚道”,小孩輕笑了一下,氣質卻淩厲了起來。
但旋即他又轉頭撩了撩自己耳邊的碎發,粲然一笑。
“不過哥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我要是回不去的話,會有很多人想帶我回去,很安全的——所以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你自己,直接跟我說我不想送你回去就可以了”
這簡短的對話方毅崎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堵回去,但小孩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竟說不出話來。
隻好轉身就走。
“哥我叫文啟攸”,小孩在後面喊道,“我隻想跟你說,你沒義務要成全别人對你的期待的——還有”
“下次見到哥的時候你别再哭了,不然我會心疼的”
小孩的話漫不經心地如此随意,像是說過無數遍那般,可方毅崎的心髒卻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不過那也僅限于此。
停下的腳步隻不過一滞,又繼續了向前走去,緩緩走入街景的深處。
4
陽光明媚,餐桌對面的小孩笑得甜甜,方毅崎卻差點氣了個倒仰。
早上剛到出版社的時候,方爸就火急火燎打電話給他,啥也沒說就讓他趕緊回來。
怕出什麼事,方毅崎隻好馬上請了假回去。
沒成想一進家門看見的,就是落座在他家沙發上人高馬大但思維成熟度卻寸丁的小孩,噢對,還有一臉嚴肅的小孩爸。
文叔一臉誠懇地請他幫忙。
“我這孩子剛從國外畢業回來沒多久,對自己的就業和生活方向都迷茫,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過的亂七八糟,我管也管不聽,所以想着找同齡的哥哥給指導一下,毅崎啊,你一向優秀又最讓人放心的,就跟阿文講講你是怎麼平衡的好了……罷,這孩子一張嘴幾萬個問題就出來了,你可别嫌他煩的才好”
那話說的妥帖,方毅崎能怎麼辦呢,隻好應了下來。
最後的結果就是方爸拉着多年未見的前同事去麻将館看方媽排兵點将,把小孩丢給了他。
不過方毅崎也不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場景,沒在怕的。
中午飯就他們兩人吃,因着待客之道,方毅崎還是花心思多做了幾個菜,份量也控制得剛好。
小孩吃着吃着嘴也喋喋不休。
“哥你吃飯真好看”,他真誠的贊美。
方毅崎的進食姿态的确非常得體,就連筷子的使用也十分标準,再加上他長手長腳,頗顯得有幾分優雅。
不過對于無意義的誇獎他一向并不感冒,且他也不會回答這種沒營養的話題,是以他隻道了句謝謝。
“不過哥你有一點不太對,那動作太下流了,真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過……”,小孩咬着筷子苦惱,看上去像是真為他考慮。
“什……什麼動作?”,二十多年來頭一次聽到如此負面評價的方毅崎瞬間結巴了,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他到底哪裡下流了,因此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可憐。
小孩見狀噗嗤一笑,“就哥你吃比你嘴巴寬的食物啊,老是先伸出舌頭去卷着再勾進去”
“我是怕汁水滴出來……”,方毅崎解釋了一句又突然明白什麼,一下子閉上嘴。
“可是看到的人會覺得下流嘛”,小孩暧昧一笑,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頗有些色氣。
方毅崎終于發現自己被他帶着跑偏了,沒再說話,隻是低頭夾了别的菜吃。
飯畢,方毅崎就要送小孩回家。
“哥你這樣好意思嗎?”,小孩扒着門控訴,“這樣我根本就沒學到什麼,連一點都不了解,回家我爸問我肯定又要罵我阿鬥了”
方毅崎也不好再說,隻好把小孩讓進了他的房間,兩人坐着看書。
“哥你平常看的都是這些書嗎?”
在方毅崎坦言一個下午教不了什麼東西以後,小孩就改口說要看看他讀的是什麼書,好照搬照抄地熏陶一下自己,應他的要求,方毅崎無奈把他放了進來。
隻不過一秒鐘後,他就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哥你難道不看什麼羞羞的書嗎?”,那小孩根本就不是來誠心讨教的。
方毅崎隻翻着手中的書沒有說話。
他在普遍同齡人中年紀大些,在出版社也混得還好,态度一擺,不想說話的話也沒人能逼他。
小孩自讨了個沒趣,就要伸手拿水杯喝水。
方毅崎的眼神就射了過去。
“這麼愛動别人的東西嗎?”
小孩放着自己面前的水杯不拿,居然拿他喝過的!
“因為哥你喝過的更甜啊”
方毅崎算是徹底明白了小孩的意圖,純純地過來找抽而已。
不過不想再見的人他也沒必要得罪,隻是合起手上的書,擡眸瞭了一眼。
“這樣的甜言蜜語跟多少人說過了?”
“哥你在吃醋嗎?”,小孩笑了。
方毅崎感到好笑,“我想以你我的身份來說,跟這個詞搭不上邊”
“嗷,我還以為哥你想開了要接受我呢”,小孩惋惜,“我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方毅崎很不明白,女生喜歡他的理由他聽過很多,男生也有,但從還沒有一見面就這麼激烈的。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成年人的世界比較隐晦,他隻要委婉的表示過後,大抵交鋒一兩次都懂得了,卻不想這小孩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都無言拒絕過無數次了,還是死纏爛打。
“不知道啊,我第一次見哥的時候就很想親,而哥的嘴唇也的确很好親”,小孩一片率真。
這坦誠噎得方毅崎都不知該怎麼說好,他沉默了很久。
“哥你在想什麼”,小孩問道。
“我在想要是你爸現在能聽到你說這句話就好了”——知道你這副鬼樣子,方毅崎回答。
“這有什麼”,小孩放肆不羁,“哥你知道為什麼我隻接了我爸的酒店還管得那麼好嗎?”
方毅崎翹首以待。
“因為這樣我開房就不會被發現了,而且管得好的話,就能夠接管更多的酒店,還可以到處去了……”
小孩笑得開懷,然後轉頭向他興緻勃勃地推薦,“哥你什麼時候跟我去看一下嗎,服務特别周到,如果是哥的話,我還會親自服務的”
“不需要了”,方毅崎深感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有我的原則,隻希望我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但你的愛大愛無疆,我無福消受——既然你不是誠心來讨教的,還是請回吧”
方毅崎的逐客令一出,不想小孩卻笑了起來,還笑得很是讓人發顫。
某人不解,小孩的眼卻亮晶晶的。
“哥你終于說出你的真心話了”
方毅崎的呼吸一滞,小孩抿了抿唇。
“我很高興”
5
直到傍晚的時候,方爸方媽回來了。
方毅崎正想問他們要怎麼吃,那耍活寶的小孩鬧到方媽前,三兩下撒嬌,就成功地把方媽忽悠瘸了。
“兒砸,你好好陪阿文去看一下他的酒店,看看有什麼好改進的……再把亮點刷刷刷地潤筆一下,寫個宣傳稿,老媽相信你可以的”
說着,方媽便兩手把他送出家門,然後“嘩啦”一下把門關上。
小孩站在樓道的拐角捂着唇嗤嗤地笑,像是高興又不高興的樣子。
“你這樣不會拒絕,又有這樣的爸媽,我真不知道你被“賣”過幾次……不過,這次既然是我賺到了,我就不說叔叔阿姨的壞話了”
方毅崎一句話也不想說了,繞過他徑直下樓。
在酒店的餐廳吃飯時,方毅崎的不滿已達到了極點。
他很讨厭小孩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種勢在必得的占有。且那人的腳也一點都不規矩,仗着長長桌布的遮掩總是亂蹭,動手動腳的,本來很合他胃口的飯菜此刻卻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餐廳裡的人不多,座位也錯落有緻。
正當他糾結這餐飯該如何結束的時候,一個抱着小兔娃娃的女孩走了過來。
她看向的是小孩。
“哥哥,你身上為什麼那麼多圖案啊?”
乖寶寶的提問難倒了仍不放棄要做壞事小孩,因着方毅崎把腿側了個方向放到外面,他的腳還在努力勾着,冷不丁被問,又是這麼個軟糯姑娘,簡直傻眼了。
方毅崎見狀,隻好笑了笑将女孩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小可愛,那是乖寶寶貼紙,就跟你的老師獎勵給你的一樣,隻不過哥哥是大人,所以用其他的圖案”
“哇喔,原來哥哥也是乖小孩——我就說媽媽搞錯了嘛,哥哥那麼漂亮”,小女孩興沖沖地抱着小兔玩偶贊歎,在兩俊男面前不禁羞紅了臉,然後哒哒哒跑回遠處争論。
一擡眼,卻不想小孩的眸看着自己,目光竟很是溫柔。
“我可不是什麼乖小孩”,小孩說道,眼裡含着笑意,“而且我最讨厭别人把我當乖乖寶,所以在外面都是很兇很暴躁的”
“你”,方毅崎不可置信,甚至還想笑一下,“很兇很暴躁?”
如果他很兇很暴躁的話,那面前這個一整天都在賣幼稚又愛撒嬌的人是誰?
“那得看在誰面前”,小孩似乎明白了疑惑地意有所指,一下斂了神色,看起來果真嚴肅。
不過嚴肅也還是美的,不由不讓人感歎基因的區别對待。
但方毅崎自覺還是有必要跟他說清楚。
“我認可你的誠懇,但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對伴侶的要求是很高的……”
“那方面的要求?”,小孩忍不住插嘴。
“不要插科打诨”,方毅崎一陣無奈,然後無語。
“我是說,我這輩子隻打算找一個伴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對于我來說,這是我的基本要求。而且你的過去——我不是對過去的人有偏見,但我一直以來都潔身自好,姑且也自認有資格對未來的伴侶做此要求……”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但你也無法保證你現在的真心能保持多久吧?愛意若是不久,還有責任和道德可以約束,可你自己也說了,你不想當乖乖寶,我也不想我們以後起任何沖突,所以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你趁早換個人選,我們都可以皆大歡喜”
方毅崎給出了他的建議。
小孩慎重思考了一下,卻很不解,“可是哥你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呢?不相信我真的喜歡你,以後隻會有你一人”
“相信你?”,你個小屁孩,方毅崎不由感到好笑。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方毅崎正色。
“指望海王會從良,不如指望彗星撞床梁——反正我想做到的我是一定要做到的,我不會随便開始,至于你想做的,很抱歉,那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