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火車要十幾個小時,溫禾在火車上接到了賀淩風的電話,他在電話裡問他:“在哪兒?”
溫禾說:“火車上。”
賀淩風像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什麼?”
什麼什麼,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溫禾在心裡吐槽,嘴上卻說:“要過年了,我回家了。”
賀淩風說:“怎麼不說一聲?”
火車正在過隧道,哐當哐當的噪音鬧人,信号也不好,溫禾沒心情跟他繼續聊了,說:“為什麼要跟你說?”
他們的口頭協議裡可沒說這個。
電話挂了,溫禾也不介意,火車上信号确實不好。
下了火車還要坐汽車,再轉公交,下了公交還要再走一段路,才真正到家。在路上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推開家門的時候父母正在吃完飯,看到他一聲驚呼:“怎麼回來了!”
飯桌上陳萍數落他:“要回來也不知道提前說一聲!”他看一眼他爸的臉色,似乎還在震驚之中,他媽給他夾一筷子肉,說:“看什麼,趕緊吃飯。”
出櫃之後的這兩年他一直沒回家過年,就是怕父母接受不了,尤其是他爸溫兆豐,當了一輩子小學老師,出了名的和氣愛笑,在他出櫃之後卻還是沒忍住打了他。
那個春節過得十分慘淡,他媽送他走的時候告訴他說你暫時先不要回家。
他隻好每個月按時寄錢回家,同時減少往家裡打電話的頻率,就這麼過了兩年。直到他媽要給他介紹相親。
在路上幾乎沒怎麼吃飽,終于又吃上家裡的飯,他沒忍住吃了兩大碗,吃完放下碗一看,他媽眼睛紅了。
他拿出買的禮物哄二老開心,一條黃金項鍊和一塊手表,他媽開開心心收了,他爸也收了,隻不過接過去之後就放到了一邊。
第二天睡到日曬三竿,醒來家裡沒人,廚房的柴火竈上煨着飯,一碗青菜粥和一張餅,還有一碗辣椒炒肉絲和清炒白菜。農民的早飯隻講究紮實,吃得飽才有力氣幹活。
吃完飯他去地裡找人,被趕了回來,冬天本來就沒什麼活兒,除了自家菜園,就隻有他們家一塊果園需要剪枝,這是技術活兒,他也幹不來。
回家之後他搬了把椅子在院子裡曬太陽,他們的院子裡原來有一顆桃樹,不知道他爸什麼時候種的,等他察覺到的時候,枝條已經長出了院牆外。有一天他放學回家的時候在門口一擡頭,就看見枝頭挂着個鮮紅的桃子,他伸手一摘,就這麼吃到了這棵桃樹結的第一顆果子。
也是那一年唯一的一顆。
他因此對它感情很深。
從那以後桃樹結了幾年果子,都不算多,每年他都數着數吃,有時候還沒等到它真正的成熟期就吃沒了。直到有一年它像是突然爆發一樣挂了滿樹的果子,他高興壞了,結果第二年這棵桃樹就死了。
那個時候他還在上初中,還特地畫了本《桃樹之死》的短篇漫畫來紀念。也是因為這本漫畫在班上傳閱被班主任發現,把他叫去辦公室也沒罵他,反而認真地跟他說他很适合畫畫,努努力去縣裡上高中,說不定大學就可以走這條路。
他數學成績不算太好,同一個村裡也有很多上完初中就外出打工的人,他做好了跟他們一樣的打算,沒想到無意之中走到了另外一條路上。
坐在光秃秃的樹樁子前面他想到當年畫的那本漫畫,桃花仙子和凡人的蹩腳愛情故事,想着想着,他好像有了點新的靈感。
除了吃飯就是畫畫的日子過得很快,因為過于充實所以沒有任何雜念,一直到到除夕前一天的晚上,他半夜起來上廁所,發現父母房裡的燈光亮着,透過門縫還有吵架的聲音傳出來,上完廁所他走到堂屋倒水,模糊聽到幾個字眼,沒太聽清。
除夕當天家裡一切如常,隻不過吃年夜飯的時候隻有他和他媽兩個人,他在廚房門口問爸呢,他媽低着頭炸魚,隻說了一句别管他。
最後還是等他爸回來了才開飯,誰也沒問他去了哪兒,他媽像是知道,但是什麼也沒說。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堂屋看春晚,一家三口誰也沒多說話,安靜地守歲。零點過後溫禾陸陸續續收到幾條拜年消息,除了鐘嘉柔和他的編輯,遠在國外的宋璇竟也準時祝他新年快樂。溫禾趕緊回了一條。
放下手機之前想了想,還是給一個沒有備注的手機号發了一條新年快樂。沒有收到回複。
按習俗大年初一不串門,也沒有人上門拜年,于是家裡的安靜便顯得如此突兀。中午做飯的時候他發現家裡又隻有他和陳萍兩個人,但是他沒再問。
初五那天家裡很熱鬧,來了兩位稀客,宋承宇和他媽開着豪車,提着大包小包上門拜年來了。
他跟這位姨媽完全沒有血緣關系,陳萍也一樣,她們是年輕時的小姐妹,一個村子長大的,嫁人之前倆人情同姐妹。
姨媽姓趙,名彩雲,性格柔中帶剛,不比陳萍的直接潑辣,但是同樣要強。倆人一個嫁給木匠一個嫁給小學老師,婚後沒多久趙彩雲和丈夫自己辦廠當起了老闆,生意失敗之後找陳萍借了一筆錢東山再起,後來生意越做越大,聯系也越來越少。
撿到溫禾的時候陳萍剛結婚三年,趙彩雲的新生意也剛有了點起色,倆人關系還很好,陳萍特地到村裡打電話告訴她,趙彩雲在電話那頭比陳萍還高興。她從知道自己的小姐妹不能生之後就一直為她擔心。
後來為了給溫禾治病,陳萍一個農村女人,獨自帶着溫禾去大城市裡找趙彩雲,甚至在她家裡住了半個多月。
老朋友見面有說不完的話,溫禾主動包攬了做飯的活兒,在廚房忙活的時候宋承宇走進來問他後來怎麼不聯系他了。
他突然出聲吓了溫禾一跳,鍋鏟掉進鍋裡哐當一下,他撈起來慌忙翻了一下還沒煎好的豆腐,想了半天沒想好怎麼回他。
最後結結巴巴說了幾個你你你我我我,半天沒說出句完整的話。
一緊張就結巴的老毛病又犯了。
宋承宇笑了一下,說難道你一點兒都沒看上我啊。
溫禾說當然不是。
宋承宇說那是什麼原因,讓你那天自己結完賬就先走了。
說到這個溫禾更加沒底氣,雖然事後也道過歉,但是到底是自己沒禮貌在先,他想了想說,那天我沒有先走,隻是在廁所遇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