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皇帝以為自己聽錯了。
元肅伸出右臂朝向坐落于高階之上的巍峨宮殿,說道:“請陛下自行上去。”
語調平穩得聽不見一點起伏,透露出的信息隻有一個,這事沒有回旋餘地。
皇帝的嘴巴微張,雙唇微顫,就是說不出話來。
元肅一言不發,靜靜注視呆若木雞的皇帝,讓他自己決定要不要屈從父親特地為他立的這個下馬威。
禦道上又是一片寂靜。
“元肅!”
忽然一個身影從群臣隊伍中站了出來,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
“陛下入殿從來都是有車辇擡行,如今你居然讓陛下步行上去,你還是不是陛下的臣子,心中還有沒有一點為臣之道!”
擲地有聲,铿锵有力,一聽就是有着铮铮鐵骨。
元肅回首,見到了挺身而出一副視死如歸模樣的那個人。
國子監祭酒,朱目深。
朱目深瘦長的臉上兩隻大大的眼睛非常醒目,此刻怒目圓瞪,更是讓這一雙大眼突出得吓人。
元肅兩手一攤:“并非我不願讓陛下乘銮,隻是原本安排擡辇的宮人突遭惡疾當不了這個差事,無奈隻能委屈陛下先步行上去。”
不過這個理由實在太牽強了,牽強得荒唐。
朱目深鼻腔中悶聲一哼,憤憤說道:“元肅,你和你那個亂臣賊子的爹想當衆侮辱天子為你們元家篡位謀反鋪路,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不要找這些雜七雜八的理由,叫人作嘔鄙夷!”
元肅的臉色倏地放沉了:“你說誰要篡位,誰要謀反?朱祭酒,這種話是你能亂說的嗎!”
群臣的臉上都閃過異樣神色。
元家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怎奈到了如今也沒實際行動,若說一手遮天權侵朝野尚還不夠,但要說意圖謀反欲行篡位之舉則又隔着一層窗戶紙。在朝臣中,敢公然挑破這層窗戶紙當出頭鳥的,卻沒幾個。
朱目深倒是面不改色:“你們雖無謀逆之舉,卻有謀逆之心。”
“呵。”元肅笑着搖頭:“陛下面前,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構陷忠良,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還是你們私下結黨一起合謀!”
聲音突然變得響亮,震蕩在禦道上。皇帝臉色突變,群臣紛紛擡首。
果然來了,這是要牽扯旁人的節奏,是要殺人流血的前奏。
這樣的場景,他們經曆過太多次,太知道接下來事情的走向。
自從元歡平定戰亂位極人臣,二十多年來,殺人與被殺頻繁在宮廷中上演。有人倒在皇帝面前,有人倒在自己家中,還有人不知道倒在了哪裡。元家人的劍上早已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鮮血,元歡老了,殺不動了,就換了元肅來。都是一樣的殺人,都是一樣的狠辣。
元肅擡高了聲音面向群臣:“你們當中,還有誰和朱祭酒有一樣的想法,有種自己站出來!”
沒有人出聲,剛剛擡起的頭顱現在都垂下了。
會流血啊。說到底人還是怕死的。
皇帝的心涼了,但他轉念又覺得欣慰,他不想在這樣的日子裡,在他的面前,再看到有人流血了。
麻木了十來年,好不容易離開京都躲開了這些惡事,現在又要看到這樣的場景,他不忍。
面對衆人的沉默,元肅挪開了一直扶在腰邊劍柄上的手。
他望向挺直腰闆肅穆面容的朱目深:“你還有什麼話說。”
朱目深雙目微阖,字正腔圓:“我大周朝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才結束了幾十年的割據戰亂,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破碎山河得以完整延續,試問天下子民,誰不是因朝廷的功業才得了如今的安康?試問今日迎駕衆臣,誰不是因朝廷的恩德才得以仕途立身?”
“我既為周臣,就隻有一顆赤膽忠心。即使現如今奸臣當道賊人橫行,我也絕不會叛主求榮!你們元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但在此之前,我必拼盡全力護住天子威儀,皇家顔面。此決心,天地可鑒。”
說得坦坦蕩蕩卻又痛心疾首,衆人聽來,字字誅心。
但對元肅來說,和廢話無異,又是老一套,他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唯有最後一句,護住天子威儀,皇家顔面。是什麼?他要做什麼?
不會又是要像以前那些人一樣,拿頭撞牆撞個頭破血流一死了之,來個眼不見為淨吧?
但見朱目深闊步走到皇帝身前,再次叩拜,然後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