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宮驚動了整個京都朝廷,大臣們有的喜極而涕,感恩君父回朝,周室中興有望;有的則選擇觀望,不知形勢如何變化;更多的則早就倒向元氏,畢竟丞相在朝多年,早已發展了一批自己的擁趸。
不過不管如何,大家最關心的還是,政務要怎麼分工?
元歡過來,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他一大早就來了,用不着候旨,直接大步一邁,就邁進了殿内,内侍着急忙慌地去找皇帝,反倒像是要讓皇帝接旨似的。
皇帝一聽元歡來了,也是各種冒冷汗。這兩個月來風平浪靜,日子照舊過,似乎與他行宮時也沒什麼不同,他好不容易松快些,元歡這老賊還是沒放過他。
皇帝一面扶額擦汗,一面從龍榻上爬起來,穿衣系冠,一副朝觐姿态。
唉!唉!您是君,他是臣,怎麼着也不能倒反天罡吧?皇帝貼身的夏内侍甚是無奈。要是皇帝能聽得進去,他當初就幹不出來震驚朝野的逃跑壯舉,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
皇帝見到元歡時,元歡正泰然自若地站在前殿等候,右手抓着厚厚一沓奏疏,左手扶着鑲玉腰帶,身形寬闊大腹便便,縱是腰帶寬松,也兜不住他呼之欲出的将軍肚腩。
皇帝和他打了個照面,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君父的“仁愛”笑容,好掩飾住窘迫。
元歡擡着下颌,揚笑:“陛下。”
皇帝笑容僵硬:“愛卿。”
元歡道:“回宮這麼多日,政事也得管一管了,您看這奏折都堆成什麼樣子?”
是朕不想親政嗎?皇帝的笑容更加僵硬。
皇帝逃跑前,很多事情其實已經很難作主,元歡憑着把控軍隊把控朝政,朝廷裡反對他的人大都是文官,沒有軍事實力,均被元歡打壓。
皇帝逃跑後,不再上朝,權力更是向元歡轉移。為此元歡堂而皇之地接管,向皇帝請旨代為處理政事,皇帝能做的就更少了。
元歡深知這點,也沒有故意刁難,笑着說道:“陛下既已回宮,臣就還政吧。”
還政?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是再不還政。”元歡感歎:“恐怕天下人不答應啊!陛下,您說是不是?”
皇帝扯着嘴角,又不敢扯得太過,他也不知道元歡什麼用意,故而不敢輕易附和。
“愛卿啊……”最終,他隻能說些君臣共治雲雲的陳詞濫調:“你我君臣再無嫌隙,這麼多年辛苦你了,往後政事還得你與朕一同拿主意才是。”
元歡也不客氣,略微曲身:“為君分憂,臣之職責。”直起了腰闆,将軍大肚又從腰帶裡彈了出來,他舉起手裡的奏疏:“不過眼下,臣有本要奏,涉及國本,還請陛下定奪。”
奏疏被内侍接過送到皇帝面前,展開厚厚的奏疏,皇帝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長串的人名,俱是各部官員的聯合署名。
接着,“議儲”二字沖入皇帝眼底。
陛下啊,三十多年了,我們拉扯了三十多年,後來你退了一步,我也退一步,咱們也算扯平了。
你老了,也該換個人和我拉扯了。
元歡的下巴依舊微微擡着,嘴角也依舊上揚,他沒去看皇帝的反應,甚至也不在意皇帝會有什麼反應,隻慢慢轉動臉龐,望向宮殿四角。
他沒說謊,就算皇帝離了宮,他也沒坐過龍椅,甚至沒再進過皇宮。
但他細細看這四角,隻覺得,這地方,真好啊。
……
深夜,沈星瀾又一次被噩夢驚醒。
“公主?”黑暗裡閃現一點燭光,是流輸拿了燭台近前。
沈星瀾摸了摸出汗的額頭,道:“又做夢了。”
流輸道:“您又做夢了,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
沈星瀾問:“剛剛在夢裡,叫出聲了吧,把你們都吵醒了。”
流輸搖頭:“沒有,奴婢守夜睡不深的,您稍稍一動奴婢就醒了。”
流輸将燭台放下,拿了手絹來,為她細細擦去額上冷汗,又擦拭臉上的汗,再到脖頸的汗。
冷汗竟有這麼多,流輸暗暗心驚,小公主究竟經曆了什麼,總是為噩夢糾纏。
流輸的擦拭很輕柔,從前母妃還在時,也是這般給她擦拭身體,但那時候,是因為她總跑出去玩,騎馬射箭爬坡一天使不完的牛勁,回來時總是弄髒了騎裝,弄亂了盤發,一身的汗水。
這時母妃就會給她擦拭,從臉龐到脖頸,從脖頸到脊背。
沈星瀾漸漸放松下來,不再那麼身體緊繃。
她環顧起四周,看到寝殿的一扇小窗開着,天還未亮,月牙兒還挂在窗角邊。隻是她已睡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