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元歡受老天眷顧。
生來便是英武無雙的美男子,憑着這副好皮囊,青年時便常伴皇帝左右,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又因這副好皮囊得骠騎将軍獨女的青睐,娶了京都第一美人為妻,後又手握兵權護國有功,權傾朝野一手遮天,連皇帝老兒都被趕出皇城去了。
要說誰的人生劇本還能比得過元歡,那真是找不出第二人來。
可元歡也有一大煩惱。
他沒有女兒。
他有元肄元肅兩個嫡子,也有一堆庶子,但就是沒有一個女兒。
大周王朝上百年,已是根基穩固 ,縱使他已然權傾天下,但仍推翻不了這在天下人心裡紮了根的沈氏王朝。他可以殺一波反對他的人,也可以殺第二波痛罵他的人,但他殺不滅天下的人。
為此他想過繞到而行,如今的皇帝已是他的傀儡,皇帝老了,他不介意再培養一個傀儡。
隻他需要一個與他更親近的傀儡,永遠流着他的血的傀儡。
他将目光放在未來的皇後之位上。
隻可惜,他沒有女兒,一個都沒有。
他也有幾個關系遠的侄女,但不是流着他血脈的女子,他根本看不上。
思來想去,就這麼想了幾十年,卻發現那個懦弱無能的皇帝竟然膝下也隻有一個女兒。
為什麼非得盯着皇後之位?外孫終究是沈家的人,隻有我元家的孫子才能名正言順地姓元!
元歡大喜。
尤其當他派去的禦醫告訴他,公主雖然在那次意外中落下病根,身體大不如前,但近幾年經過調理,體内的寒氣已經除了,并不是沒有生育的可能。
“隻是……”宋益猶豫着:“公主身體虛弱,能不能順利産子還不好說,即使真的順利生産,畢竟元氣大傷,還能不能挺過一年半載都很難說。”
元歡卻道:“不妨。”
宋益張了張嘴。
公主年歲尚小,實在秀麗可愛,那日他見到公主,公主雖然面無血色,卻樂觀積極、性情溫和,和尋常人家的女孩兒無異。若是多加調理,休養生息,再有個五到十年,她的身體好轉無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宋益想說這些,嘴張着,卻一字未言。
卻聽一個聲音響起:“兒子覺得,此事還應從長計議。”
正在練字的元歡停了筆,擡眼望向元肅。
元肅侍立于書桌前,施施然解釋方才所言:“皇帝龍體還算強健,公主也才剛過及笄之年,況公主身體尚弱,腿疾更有加重趨勢,當務之急應是調養身體以待來日,延續子嗣等事不急于一時。”
元歡的眼簾擡着:“不急于一時?這不是我大周朝一等一的要緊事?”
元肅道:“尚公主而已,本是皇家内部的事,父親何必上心。”
元歡道:“哦?”
宋益等人混迹官場自是人精,無需多言,便都退了出去。
仆人将鳥食放進鳥籠裡,幾隻雀鳥撲騰翅膀在籠内徘徊,雀鳥撲食之聲傳進書房,回繞在父子二人之間,二人上空,隐隐生出凝重的氣壓。
元歡低頭,筆尖又在紙上飛舞。“半個月前你找宋益去看那丫頭,看出什麼來沒有?”
元肅回答:“問診的結果正如宋太醫和父親說的那樣。”
元歡嗤鼻:“我還以為你是翅膀硬了,看不上你父親的手腕,真以為他們父女在外面這麼幾年,能逃過我的眼睛麼?”
元肅道:“一個小女孩罷了,翻不出什麼浪花來,是兒子多慮。”
元歡道:“她要是裝病自保,我反而高看她一眼,至少身子還是好的,也不至于像你長嫂,嫁入我堂堂丞相府,卻偏做沒用的廢物。”
他便是這樣的人,他青年時就曾因一言不合踢翻過自己的兄長,如今自然也不會考慮兒子間的兄友弟恭,自元肄的妻子第一次小産,他一面為元肄廣納妾室,一面常在元肄元肅面前毫無情面地譏諷,元肄不敢當面違抗父親,元肅更是沒有必要。
此時元肅也沒有出言反駁,隻是直望着書桌上的那一張鋪開的絲棉宣紙,看蒼勁草書如遊龍飛鳳落于紙面。
元歡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剛才你在宋益面前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元肅收回目光:“兒子覺得,若要立皇太女,隻怕會群臣反對,大周世上,尚無皇太女的先例。”
元歡的筆未停,轉眼落筆又是一字。
元肅道:“與其排除衆議立皇太女,不如從旁系随便找個黃口小兒來的容易,到時天下仍在父親手中,并無二緻。”
“并無二緻?”噔地一聲,元歡忽然擲筆,暗下臉色。“是誰,同你說了什麼?”
“沒有。”元肅答。
那張小小的臉蛋,在日光裡看不出一點鮮活血色,縱使穿着繁複華服,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柔弱少女。
她并不蠢笨,甚至可以說很聰慧,她自然是知道自己回到皇城,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局面,然而還是回來了,因實在沒有其他選擇。
不知為何,元肅想起困在後院形容枯槁的大嫂,想起他曾經的未婚妻,趙理玉的女兒趙小姐……元歡是個怎麼樣的人,他這個做兒子的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