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
皇帝打了個激靈,适才的茫然、怨恨、決心全被這一激靈給打散了,他很想敲敲腦殼,看看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身前的沈星瀾坐正了些,擺好坐姿一副鄭重樣子,“女兒想好了,願意嫁他。”
皇帝拿手錘自己的額頭,“不不,瀾兒,你不懂。”
“我懂的呀。”沈星瀾眨着眼睛:“元肅人年輕,長得也好,況且這麼些時日相處下來,他對兒臣挺好。”
皇帝額角一抽一抽的,就聽見女兒說元肅“人年輕,長得好”這幾個字,腦海裡瞬間浮現出元肅那張十分不錯的臉。
想當初他就是被這樣的一張臉給迷惑了,當年的元歡也是美男子之流,往那一站英氣勃勃、豐神俊逸,令人心弛神往。
皇帝那時年紀小,就需要這樣有氣勢的人在前面給他遮風擋雨。況且元歡又長得好看,尤愛看臉的皇帝怎麼看怎麼欣賞,再怎麼也不可能把他和狼子野心的權臣聯系起來。
現在元肅又頂着這麼一張臉,皇帝看女兒,就和看當初心思單純的自己一樣。
他下意識地就覺得腦子疼,搖了搖頭想把自己搖清醒點,“瀾兒,瀾兒,你不能被他給迷惑了啊,這,這長得好看的人千千萬,他元肅那麼個名聲!”
沈星瀾睜着亮亮的眸子:“兒臣知道呀。可不嫁給他,兒臣能嫁給誰呢?難不成,真嫁給個陸才俊?”
她捏着帕子輕聲笑:“隻怕陸才俊接完旨意,自己就先吓死了。”
皇帝錘腿歎。
沈星瀾湊上來挽着父親胳膊:“他們元家的人,要麼年紀能當兒臣的叔叔,要麼兒臣從來沒見過,至少元肅與兒臣熟絡,又救過兒臣的命,他若真想害兒臣,用不着等到現在,最重要的是呢……”
皇帝低頭看女兒。
沈星瀾鄭重地一點腦袋:“他确實好看啊!就算要嫁,兒臣也隻想嫁個好看的!”
皇帝嗤之以鼻:“好看有什麼用。”
沈星瀾道:“要是好看沒用,您當初為什麼會寵幸母妃呢?”
皇帝身子一抖:“那怎麼一樣!”
沈星瀾回他:“也大差不差吧。”
皇帝憋着的那股要與元歡搏殺的勁就洩了,沒了一鼓作氣的勁頭,他的腦袋又耷拉下來,全然一副恹恹神态。
他摸摸女兒的臉蛋,喟歎道:“說來說去,你隻是怕朕為難。“
沈星瀾道:“不是的,兒臣也是為自己考慮,将來……”
她沒說下去,但不說皇帝也知道。
現在皇帝還活着,還能在她前面擋一擋,以後,就得要她自己擋了。
嫁給了元家人,嫁給了元肅,以後的路會不會就容易些呢?皇帝想不明白,大周從來沒出過女帝,他連查史的去處都沒有。
皇帝隻覺得心口隐隐作痛,那股夜間總折磨自己的隐疾又湧上身體,他捶捶胸,呼吸都有些不穩。
他是真的老了。
在決定之前,皇帝還是召見了元肅。
元肅拜禮、起身、垂目、侍立,舉止得體,看不出有任何怠慢,就隻是淡淡一句:“陛下。”
臨到跟前,皇帝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明明前一晚想了很多,有很多想問,想吩咐的事情,恨不得連夜召元肅,但元肅真來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就幹坐着。
元肅先開了口:“臣求娶皇太女殿下。”
皇帝道:“丞相來說過了。”
元肅道:“陛下是否應下?”
元肅的腰闆挺拔,皇帝便看到了他腰間的那柄長劍。因皇帝特許元家父子劍履上殿,他們均有這樣的權利。
皇帝絞手。
他很想不應,但他沒有權力不答應。元歡求他,元肅問他,都是在給他體面。
如果他不要這個體面,他們也可以幫他體面,或者,甚至可以幫他早點駕崩。
那樣,宣平身前再無遮擋。隻如今,他遮擋着,似乎也與沒有遮擋無異。
皇帝吸氣:“愛卿,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求娶?”
元肅擡頭,略略一笑:“陛下說笑,臣求娶,還能不是真心嗎?”
皇帝又絞手。
殿内十分安靜。
“陛下。”元肅開口,挑撥了一下皇帝緊繃的神經:“陛下放心。”
“臣決不會虧待宣平,宣平在臣身邊,可保一世無憂。”
“陛下想問宣平的前路,臣便給陛下指明前路,宣平嫁給臣,可保一世無憂,任何事情,都不會動搖這一點。”
“臣對天立誓!”
皇帝抽了抽氣。
不必說什麼君臣之道,不必說改朝換代,這些都不必去說,因大家心知肚明。
隻這一點,便夠了。
能一世無憂,便夠了,其他的,不必肖想。
……
水壺帶着壺裡的箭矢連打了幾個轉,停在了原地。秀珠取了一支箭來,怎麼對也對不準細細的壺口。
“噔”地一聲,又一支箭矢越過還在對壺口的秀珠,穩穩地飛進壺裡。
流輸道:“殿下再加一分。”
秀珠腮鼓鼓的,上牙咬着下唇,眯起一隻眼來,身子一傾投了出去,然而箭身隻擦着壺口飛過,落在了地上。
又一支箭越過秀珠投進壺裡。
流輸又記:“再加一分。”
秀珠萎下身子氣餒道:“不玩了,怎麼都赢不了。”
沈星瀾閑适地歪坐地上恍若沒聽見,接連投了幾支,一輪下來拔得頭籌。
沈星瀾癟癟嘴,沒競争對手的遊戲也玩的無趣,投完最後一支後,她也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流輸數了數紙上的得分,驚訝道:“殿下投的真準呀,隻偏了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