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谌破天荒地去見她了。
啪嗒,手裡的柳條斷了,韓谌扔到一邊,換了個姿勢坐。
沈星瀾道:“你送我的銀槍我還收着呢。”
韓谌道:“那槍挺好的吧?以前你總嫌槍杆子小,不給你用紅纓槍,現在你人大了,總得補一根給你。”
沈星瀾道:“那時候我太小了呀,就算你真的給我大長杆子,我也使不動的。”
不過那時候她槍法好人靈敏,就是用木頭杆子,也照樣能挑一兩個成年男人。
韓谌哼哼鼻子:“所以才見不得那些個姓元的。”
沈星瀾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落崖時,是韓谌救的她,若非他及時在山谷裡找到了她,她或許再熬不過一天了。
手腳斷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這大半年裡,她是怎麼過來的,韓谌都看在眼裡。
韓谌說,她很有天賦,若是還像從前那樣,現在或許早已出師了。
“他老子幹的事情,誰知道有沒有他參與的份。”
沈星瀾道:“不會,他不會做這件事。”
韓谌瞅她。
那眼神也很明确,沈星瀾回答:“我不嫁給他,又能嫁給誰呢?既然來了京都,就想好了這一天。比起其他元家人,他是個不錯的選擇。”
韓谌道:“當初還不如聽我的,就不應該回京都,你我兩個,天南海北的哪裡去不了?”
這自然是氣話,他們父女被人盯得緊緊的,要想走,也沒那麼容易,就算她走了,她父皇可怎麼辦。
沈星瀾低下頭,慢慢撫平衣服的褶皺。
韓谌重新拿了一支柳條,如今天冷,柳條上已沒了葉子,幹枯幹枯的,輕輕一折就碎了。
他問:“所以他對你還不錯?”
沈星瀾回答:“他對我挺好。”
韓谌扯嘴角。其實呢,當初他在郊外小屋時就看出來了,元肅對沈星瀾似乎真有那麼點想法,不,不是想法,是觊觎!
果然!
韓谌心裡很不服,有種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鮮花被豬拱了的感覺,不僅是頭野豬,還是頭很有權勢,品相極好的野豬。
但更不服的,是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小徒弟,如今坐在輪椅上,再不複從前。
從前那個小徒弟,是個極有天賦的人,因這天賦出衆,才成就了她的驕傲。這也不奇怪,任誰得了這般驚才絕豔,都要自命不凡,養出一身傲氣。
隻一旦失了才能,就好比樓房失了地基,輕輕一碰就轟然倒塌了。人的心氣沒了,便是再多的靈丹妙藥都救不回來。
現在韓谌怎麼看她,都再看不出一點那時的影子。
他喉頭滾動,遲疑片刻,終于還是開口問了:“所以,你還恨不恨了?”
沈星瀾的手掌緩緩平鋪掃過,撫着膝上的毯子,将那像枯木枝丫般伸張交纏的絨毛壓成光滑的絨面。
“恨呀。”她回答:“誰能不恨呢?可是再恨又有什麼辦法?這裡哪怕一兵一卒,我也不能調動。”
院子裡太靜了些,落葉飄進沈星瀾放低了的視線裡,令她不免擡了擡眼。
“怎麼?”她歪過頭去看韓谌的神态:“又想說什麼?”
韓谌喃喃低語兩聲。
沈星瀾坐正了,特地放粗了嗓音,模仿起他痛心疾首的樣子,“你是不是又在說,要是換作小時候,我肯定會拍着胸脯立下志向,将來要把這些奸臣一一收拾了,還我大周朗朗乾坤!”
韓谌怒道:“什麼叫又!我就說過那麼一次!”
沈星瀾努嘴:“反正也差不多吧,因着這些事,你不是也看不慣現在的我,走了這麼多年嗎。”
韓谌更怒:“我那是心疼你!懂嗎!不識好人心。”
“知道啦,你是心疼我。”沈星瀾笑容燦爛:“我已經長大啦,怎麼能像小時候一樣天真呢。”
韓谌别斷另一支柳條。
“不說這些了。”他大袖一揮,決定把以往這些有的沒的糟心事都扔到一邊,“喏,呆到中午我就走了。”
沈星瀾問:“那你下午做什麼呢?”
韓谌直言:“去于姑娘府上呆會,她請我吃魚。”
沈星瀾便看了他好幾眼。
韓谌叉腰:“你别想岔了啊,是我看她自己一個人怪可憐的,整天悶在家裡也不出門,才想着多帶她出去曬曬太陽的。”
對韓谌,沈星瀾當然不會多想,他那麼個性子,去誰那裡都沒多餘心眼,他和于荟本來也是完全不同的人,兩個世界的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前定安公府的少夫人,畢竟做了這麼多年的後宅婦人,早已習慣了有夫君的存在,如今忽然孑然一身,身心又受了重創,無論如何也難以再回從前天真爛漫的時候,雖有田有産,但想來日子未必好過。
有韓谌陪她,也好。
沈星瀾也就沒多說什麼。
到了中午,元肅外出辦公回來了。
早聽說韓谌來了,隻想着繞過前廳不那麼容易碰上,哪想到一進院子就碰上了。
也是,想來這個人也是坐不住的。
兩人一見面,都互相打了招呼。
韓谌雙眉斜飛,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隻上下掃了兩圈,把對面的元肅看了個透徹。
元肅立在槐花樹下,蒙着樹蔭淡淡地問:“聽說韓先生使的是銀槍?”
韓谌道:“是。”
元肅道:“怪不得那日見先生用棍子也十分厲害。”
不止厲害,還差點讓你摔個狗吃屎。韓谌扯起嘴角,禮貌地用笑容回應。
元肅道:“那日我受了傷,使不出全力,一直想再領教先生的功夫,今日先生既然來了,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你不受傷照樣不是我的對手。韓谌繼續禮貌微笑:“好呀,切磋,切磋。隻是我手上沒帶棍子。”
元肅道:“我用劍,先生若用木棍,就算赢了先生也勝之不武。正好先生送給宣平的禮物還在書房,直接取來便是。”
勝之不武……你先勝了再說吧。韓谌心裡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沈星瀾道:“不用這麼認真的吧?隻是切磋,真刀真槍的傷到了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