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沿上結了一層冰霜,秀珠用帕子輕輕掃去,将幾許殘留的寒意掃出暖閣。
攬風拉開殿門:“驸馬爺回來啦?”
黑面皂靴踏過門檻踩上發熱的地磚,鴉青色大氅與天水碧錦袍的衣角悠悠飄下,将剛剛掃出的寒冷又重新帶進屋内。
侍女們忙上來幫元肅褪下積雪的大氅,又拿拂塵清理他褲腿的雪漬。
攬風悄悄瞧元肅的神情,動作明顯了,被元肅冷不丁地一饧眼,攬風吓了一跳,趕緊低下頭把大氅收住,退到一邊去了。
元肅問:“她人呢?”
值守的宮人回:“在裡間呢,剛從陛下那裡回來。”
元肅就往裡間去了。
冬季的這個時辰,沈星瀾一般是要先睡個晚覺的,隻聽宮人早早地通傳元肅回來了,她便一直強打精神撐到現在。
手裡拿着佛經,聽聞隔門開啟,擡頭便見元肅從外面進來了。
“怎麼突然回來了?”沈星瀾腦袋歪着瞧他。
元肅擡高下巴:“怎麼?我回來你不高興?”
沈星瀾放下一行都沒看完的經書,托起腮幫子:“怎麼會呢?隻想着你做什麼去了,整日不見你人,父皇還問你呢。”
“出去辦點事情。”
“辦好了?”
“嗯。”
若是辦元家的私事,就連皇帝都不敢過問,他不主動說明,那就是不會說。沈星瀾淡淡一笑,沒再深入。
元肅席地而坐,與軟墊上的沈星瀾齊平。
湊得這麼近的時候,很多難以察覺的細節就在沈星瀾眼前一覽無餘。
比如他薄薄的眼睑上起了少許細紋,擡起來時,卻像在半饧,烏黑的眼珠子失去往日的光彩,也黯淡混濁。
那眼裡,有她從沒見過的疲憊。
元肅一把将她攬入懷中,不允許她再這樣明目張膽地觀察他。
懷裡的少女已松了發髻,鴉青長發才剛洗過如瀑布落下,元肅低頭輕輕嗅聞,将那一縷獨屬于她的芳香都嗅進鼻腔。
過了一個月沒見,再見時,仍是熟悉的感覺,抱在懷裡,輕輕的軟軟的,就容易讓人陷在裡面。
沈星瀾便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并沒有生出他們兩人之間的芥蒂,他應當是沒有生氣的。
她蹭蹭他胸口:“你身上怪涼的。”
元肅道:“外面下雪了,身上沾了寒氣,我去換件衣服。”
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她,起身去拿了新的衣服,外袍、中衣、裡衣一件件脫去,露出寬闊的胸膛,燈光下,肌肉緊實、線條流暢。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接觸,但他在自己面前換衣服還是頭一遭,沈星瀾不免臉頰滾燙,把臉别開了。
隻聽元肅嘲笑她:“這有什麼不敢看的。”
不敢看的沈星瀾又把看了一行的佛經重新翻在手裡。
低下的額頭忽然熱了一下,是換好衣服的元肅彎下腰,輕輕地親了她。
好像一個月前的熟稔感又回來了。
沈星瀾的視線投向他身後,好奇道:“咦?你換下的衣服怎麼堆在地上,也不叫人給疊起來。”
元肅道:“衣服舊了,不要了。”
“不要了?”沈星瀾十分疑惑:“可是看起來還很新啊。”
元肅的目光遠遠投出,落在那堆衣物上。
是沾染了病氣的衣物,他一時疏忽,穿進來了。
她本來身體就不好,不能過了病氣。
【表弟,我是不是和你說過在荊州時見到的芷煙姑娘來着?嘿嘿,我當時看她就覺得眼熟,十分地像咱們表弟妹啊!我就留了個心眼,心想興許表弟你會感興趣呢?結果這一打聽,你猜怎麼着!】
【這芷煙姑娘本來就是從揚州那邊來的,逃難路上被人搶了,賣到的荊州。樣貌、年齡什麼都對的上,我略施小計,嘿嘿,她就全說了!】
【我要是把她交給官府,那不是打表弟你的臉嗎?再說了表弟你不就是官府!天底下除了姑父,誰敢對你說一個不字呀!交給官府不如把人送到你這兒。要去要留,或是圓個念想……都随你,都随你。】
元肅的目光凝着,許久後,他彎腰拾起了那堆衣服。
“我去洗個澡。”
浴房裡,綠鴉香爐、玫瑰花露、水霧氤氲。
沈星瀾講究節儉,隻洗澡這事從不講究,她是個姑娘,就喜歡每天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就算腿腳不便,身體不好,也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委屈自己。
于是宮内的浴房修的大大的,單獨鑿出來一塊地界,可供沐浴。負責燒水的宮人也最多,隻要主子想要沐浴,無論何時都能接上人力燒熱水送來,通過管道直通浴池。
如此麻煩,她也樂此不疲,沒辦法,女兒家愛幹淨。
如今元肅泡在浴池裡,也享用起了她的日常,不得不說,在洗澡這件事上,她是怪會享受的。
元肅揉揉被熱氣蒸軟了的面皮,拿了塊棉布帕子搭在臉上。
處在黑暗中,周圍太安靜了些,有些回憶就如脫缰野馬,不由自主地升了出來。
那一日,他跟随許有珏到了他府邸,在許有珏府上,見到了那位故人。
“咳咳咳”,簾子裡便是一串咳嗽聲。
許有珏拉開笑容:“來的路上受了點風寒,已經找郎中看過了,不礙事的。”
天寒地凍的,哪管那麼多,先把人送來再說!路上随便給她抓點藥,人别死了就行!
嘿!你别說!她也是命大!要路引沒路引的,城門都被封死了,她居然能逃得出去!這是天意呀!就是為了今日幫我呀!
許有珏挫着拳頭:“那個……我求你的那個事,表弟你看看……禁軍裡面随便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