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年關,沈星瀾的雪景圖完工裝裱,也在這一天,皇帝攜大臣們共往祖廟祭祖。
皇帝道:“想想還是挺難受的。”
隻因幾十年前,也是因為同樣的祭祖,元歡鏟除了最後一個威脅,真正掌握大周的軍政大權,這正是皇帝徹底失權的開始。
說起他那個被鏟除的宗親叔父,皇帝一點也不惋惜,“哼,他和元歡,兩個老賊一前一後,都不是什麼好人!”
叔父沈樰時任大将軍職,卻囚禁太後,控制少帝,攝政妄為,若不是後來被元歡在皇陵誘殺,他又與現在的元歡相差幾何?
皇帝環顧四周,四合寂靜,僅宮人垂首兩側噤若寒蟬,唯有香煙袅袅,雖說祖廟内是應肅穆,但這樣未免太空闊了點,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陛下。”
元歡跨檻而入,眉眼含笑,身後是亦步亦趨的朝臣們,文官左列、武官右列,跟在丞相屁股後頭,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如洪水決堤,大殿内一時充盈濟濟,再不見方才之空闊。
皇帝擠出笑容:“丞相。”
隻一瞬間,他便知道少的是什麼了。
他八歲登基,未得親政,先受太後臨朝,後受沈樰鉗制,又将希望寄托在了他曾經的親信元歡身上,最終也求仁得仁,花落元氏。他禦極了幾十年,便當了幾十年的傀儡,擔驚受怕了幾十年。
皇帝張開手,隻感歎權力這東西啊,自始至終沒在他手裡停留過。
元歡負手上前,見到皇帝身邊的沈星瀾,他低下頭,笑眯眯地伸出手來,于是那掌心就壓在沈星瀾的頭頂。
像在摸小貓一樣。
“殿下近來身體可好?”
沈星瀾低聲道:“很好。”
皇帝的眼角一抽,隻同一時間,群臣裡也有道目光射了過來。
元歡身後還站着一人,身姿挺拔、長眉疏漠、唇鋒銳利,原本是目不斜視的,隻當元歡的手伸向輪椅上的沈星瀾時,那人略轉過了臉,一雙深黑的眸子在兩人之間緩緩掃過。
皇帝想起那日他在殿前指天立下的誓言:宣平嫁我,可保她一世無憂。
他的眼角又抽了抽。
元歡笑眯眯地收回了手,身後的元肅也收回了目光。
君臣在廟宇内祭拜過祖先,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運昌盛後,宮廷照例開了宴會,凡京都四品以上官員均入宮參宴,共慶除夕。珍馐美馔、歌舞升平,簇擁起烈火烹油、繁花似錦。
有官員逮着空隙交頭接耳:“過年了,陛下心情倒不太好。”
另一人說:“估計想起過去的事情了吧。”
又一人說:“看着皇太女也是。”
回答:“都一樣。”
沈星瀾端起桂花酒抿了一口,因她不宜飲酒,故而隻象征性地給她上了甜酒,她也就象征性地喝了兩杯。
上首左側的一雙眼睛緩緩轉動,穿過歌舞水袖,向她看了過來。
沈星瀾沒去看他。
宴會結束,還有賞雪賞煙花之類的活動,往往這一輪就要持續半日,臨近夜裡,也算是守歲了。
南陽王女兒同章翁主手裡拿了一串未放的鞭炮,嘻嘻笑着跑上來,“姐姐,一起去放煙花嘛。”
同章翁主年歲小,連皇太女意味着什麼都不太明白,見到沈星瀾就叫姐姐,姐姐長姐姐短的,很是親近。
沈星瀾道:“不去了,我實在累了。”
同章翁主不解:“姐姐今天不舒服嗎?怎地一直無精打采的?”
沈星瀾道:“沒有,隻是身體不好罷了,你們去玩吧。”
同章翁主懵懵懂懂,眼裡隻有姐姐一張雪白清麗面龐,她點點頭,“那我去玩啦?”
又拿着鞭炮跑開了,宮人在後面擦着汗打着踉跄直追,口中一個“翁主”一個“小心”地叫着,同章翁主跑得快,甩得他們遠遠的。
沈星瀾就這麼看着她跑遠。
剛到子時她就退下了,秀珠噔噔噔跑上來推過她的輪椅,“殿下怎地這麼早呀。”
沈星瀾揉揉額角:“我哪撐得了那麼久,累一天了。”
往年這個時候,是在行宮過的,那裡人少,也沒有什麼朝臣,就和尋常百姓過年差不多少。
秀珠道:“還準備着能出去看看煙花呢。”
沈星瀾笑道:“你們玩,看煙花也成喝酒玩樂也成,隻留一兩個人在我這裡守夜就是了,反正我是累了,撐不到夜裡。”
秀珠道:“那我陪您!讓他們玩去!”
沈星瀾寵溺地捏她臉頰,合宮上下又賞了些銀錢,讓他們自尋樂去。
流輸問:“咦?驸馬爺不回來陪殿下嗎?”
别人回:“他掌禁軍宿衛,陪着陛下大臣們守夜呢。”
流輸“哦”了一聲,衆人拉她一起組局,無非是行個酒令射個柳,俗氣些的也有劃拳擲骰,玩了一個多時辰,流輸臉上熱乎乎的,“我哪會這些呀,殿下白天還讓我把畫子挂到牆上呢,一直忘了,你們玩。”
攬風也道:“哎呀!忘了這事!一起去挂上了再來。”
徐祖姚擰她:“還來呢,明個兒起不來當不了差,小心我揍你。”
攬風嘻嘻笑回:“明個兒一準比徐公公起的早。”
兩個小侍女結伴提裙而出,拐過一處回廊,正要往東堂去,月色下,一個颀長身影負手闊步,也轉了進來。
流輸率先頓住了:“驸馬爺?”
元肅在月光裡露出一張臉,他風塵仆仆而來,略放慢了步子:“嗯。”
不是該在外面守着皇帝群臣嗎?攬風見到他難免一激靈,酒氣就消散許多,再一看天,想來是玩得太久忘了時辰,這個時候,鐵打的皇帝也撐不住,早散了。
但見他身上還穿着官袍,長劍在身未來得及褪下,想是剛結束不久就趕回來了,攬風小心地問:“要給您更衣嗎?”
元肅道:“不用。”腳下不停,走遠了。
攬風小聲嘟囔:“冷冰冰的。”
流輸道:“不要命了?說主子的壞話。”
攬風不敢說了。但她心裡想,他就是冷冰冰的啊!
元肅回了寝殿,裡間已熄燈,便是沈星瀾不能熬夜,早睡下了。元肅繞過守夜的秀珠,徑直朝裡走,他腳步放得輕,便是連打瞌睡的秀珠也沒有驚動。
灰蒙蒙的拔步床内,合被而眠的人氣息平穩、睡得香甜,元肅凝目一會,拉開了被角。
向裡去探,尋到那處靈巧,溫熱而柔軟,骨肉勻淨、足弓優美、趾如春筍。他張開手掌,将它穩穩握住了。
“誰?”
床上的人顯然被驚醒了,警惕地擡起頭,尚未浮起的驚慌因朦胧透出的元肅的輪廓而消散大半。
她愣了一下,繼而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臉龐,問道:“結束了嗎?”
元肅答:“嗯。”
沈星瀾伸手去拽被子,被子壓在她腳下,而她的腳踝被他握住,她便拽不動它。
元肅的目光仍緊緊凝在她身上。
對峙片刻後,沈星瀾呼出一口氣,問他:“你抓我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