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清冷如玉的青年正蹲在正中間的蒲團邊,壓抑着笑,眉眼彎彎看着杜海。
杜海汗毛倒立地看着與自己長相差不多的人,看着與自己長相差不多的神像,一顆心不知因為什麼情緒,像是被暴雨席卷般猛地跳動着。
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面前的青年嘴唇卻翕動,用熟悉卻溫柔的聲音,吐着邪神般蠱惑人的話語:“拜我啊,我不渡衆生,渡你。”
杜海的膝蓋往後挪了挪,離開了蒲團。
他擡起濕漉漉的袖子擦面,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現幻覺了。
可等他的袖子放下,與他長相相似的青年依舊在笑着看他,似乎在等他的回複。
這時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一片墳墓般的死寂,可杜海的腦子裡卻一遍又一遍浮現着那蠱惑的話語:拜我啊,我不渡衆生,渡你。
這是神仙顯靈了?可為什麼是他的樣子?還是他被鬼上身了?不,他的心還在激烈地跳動。
杜海腦子裡一團亂麻,宛若無依無靠墜崖的人,陡然抓住了藤蔓,索性拜了下去。
他的額頭還未着地,就被一隻溫暖的手覆上了。于是呆呆起身,看着面前人,或者面前神。
“我名舟,一葉扁舟的舟。”舟的袖子輕輕擦過杜海的臉,擦掉那混着灰塵的雨水。
就像看着一塊璞玉漸漸顯露,他似乎很開心。
杜海陡然握住了舟的手,手指按在了他手腕的脈搏上。
這是個人,鮮活的人。可杜海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便宜爹還有個兒子,和自己是雙胞胎。
就在他絞盡腦汁回想之時,舟已經反握住了他的手,親吻着他的手腕命脈處。
“你!你做甚!”杜海猛地回神,抽回了手,搓揉着被親吻的地方,嘟囔一句,“裝神弄鬼。”
舟卻并不惱,而是問道:“想活嗎?”
杜海的眼睛亮了一瞬,舟就愉快地笑出了聲。他遞過去一張紙,“你拜我,我說過,我渡你。”
杜海展開了那張紙,眼睛圓了。
那是一份大不孝的決裂書,有杜海的簽名和印章,卻沒有杜威的。
杜家本就沒有活路。
哪怕和安軍是距離京都最近的軍隊,但救急文書有意被截取,從其它渠道得知姗姗來遲的消息後,根本來不及趕過去。
赴了,他有心救駕卻無能為力,勢必被視為二皇子的眼中釘。
不赴,明擺着硝煙彌漫,他叛主逃避。
杜威赴了,他希望二皇子兵變失敗,哪怕他到底來遲了,無論如何要受罰。
他的希望滅了,二皇子赢了。杜威倒戈的沒錯,他說他就是故意來晚的,他心裡已經敬仰二皇子了。
錯就錯在他掏了心去倒戈,清理了太子和先皇的兵馬走狗,一點底線都未留。錯就錯在他得知太子沒死後直接請命要斬太子首級。
太子是杜海騙了杜威救下的。或許當初杜海不該救的,可是就算不救,杜威也根本奈何不了精明的太子殿下。
太子或許隻是來試試水,看看這狗到底是真想咬他,還是被打疼了忍無可忍發了癫不慎咬了他。
杜海已經不止一次和杜威吵架了。
“爹!你糊塗啊!你不懂嗎!無論如何,你的忠心早已經沒了!何必執着呢!”
就是這樣,一旦白紙上有一點污濁,人們就會直勾勾盯着那裡看。
忠心的形象早已經樹立不起來了,二皇子早已經心有芥蒂,不過倒是樂意看他苦苦掙紮。
“你他娘的!老子那時一頭撞死表忠心你怎麼辦!杜家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
“老子能帶着三萬兄弟們逃嗎!能保你們衣食無憂嗎!要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生活一輩子嗎!”
“老子現在已經被指指點點戳脊梁骨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杜海看着他爹臉漲的通紅,解釋不出口。解釋了,他爹也不能理解。
他一直都站太子,可是他爹……顧慮太多,不聽人言,不倒翁終究會倒下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杜海折起了決裂書,心中感慨萬千,開口想道謝,舟卻問他:“腿疼嗎?爬了很久吧。”
杜海不懂話題怎麼轉到這裡的。
“我給你按按。”
“诶,不是……”
他坐在蒲團上,舟已經拉住了他的腿,也不嫌染了泥的衣服髒,脫下了他的鞋襪。
“神還做這種事嗎?”杜海局促地笑了,視線偏向别處。
這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啊?聽聞江湖上有一種易容術,可易容成他的樣子又是何必呢?他一無所有啊。
“你把我當什麼都行。”舟隻是道,揉捏着杜海的腿。
與孔武有力的和安将軍杜威不同,杜海飽讀經略詩書,一身書卷氣,看着文弱,腳腕也細,連着瘦竹似的腿。
腳在濕鞋裡泡久了,有些起皺,指頭卻飽滿而紅潤潤的。
“按哪兒呢?”杜海問着,卻不看舟,而是看着大門外的遠方,雲霧缭繞。這裡好像世外仙境。
腳趾蜷了起來,連白皙的腳背都緊了。舟收了手,看着杜海紅紅的耳廓,笑了,“看你可憐的。”
杜海總覺得舟嘴裡的可憐不是那個可憐,話裡一點憐憫味都沒有,反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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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官職基本架空,可以看着猜(bushi)
這裡先點亮一下:遵前違後
哦莫,追更痛苦,建議完結再看。但是感覺我會高開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