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忽被敲響。
“娘子,蘅香院嶽氏求見,可要請進來?”仆役在門外道。
“嶽氏?”杜槿執筆的手微微一頓,“正好要出去走走,請她一刻鐘後荷風亭相見。”
荷風亭内,嶽八娘将杏紅披帛理了又理,腕間金钏碰得叮當作響。
“昨兒兩匹雲霞紗,今晨又是浮光錦。”她恨恨掐着蓮蓬,“郎君待這狐媚子倒是大方。”
丫鬟小桃低聲道:“那種地方出來的貨色,娘子同她計較什麼?”
“哼,先會會她再說!”嶽八娘猛一轉身,見遊廊盡頭一道天青色身影迤逦而來,立刻氣勢洶洶迎了上去。
待看清眼前人樣貌,她卻心中一哽,到嘴的刻薄話頓時噎在喉間。
眼前這女娘身着素色襦裙,不施粉黛,發間隻一支白玉簪,眸光溫和如靜水微瀾,哪裡有半分風塵氣?
嶽八娘強自鎮定:“三請四邀才得一見,妹妹好大的排場。”
杜槿眉梢微動:“倒不知有人尋我,許是下人們疏忽了。”
“你!”嶽八娘蔻丹掐進掌心,“不過仗着郎君新鮮勁兒,真當自己能長久嗎?”
這沖天的醋意攔也攔不住,杜槿這才恍然,原來先前做的戲讓後宅娘子當真了。
她這幾日都忙着調查洪幫之事,并沒心思同齊肖侍妾糾纏。但這嶽八娘是州府錄參廳屬官家的女娘,如今自己藏身欽差府邸,也不能在她面前漏了身份。
杜槿兩手一攤:“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嶽八娘氣得仰倒:“妹妹這話倒是有意思,你挑釁在先……”
“行行行,你說得都對。”杜槿忽然莞爾,轉身便走,“我忙着呢,和嶽娘子改日再叙。”
嶽八娘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這軟刀子般的應對比預想中更教人憋悶。
杜槿剛轉過假山,忽聞身後一聲輕喚。
“杜姐姐留步。”韓二娘淺笑盈盈,“入府多時,今日才得與姐姐相見。”
杜槿笑道:“想來是韓家姐姐?久聞芳名。”韓青雄的親侄女,正愁尋不着契機。
“正是。今兒個日頭極好,不如同妹妹一起去園子裡賞花?
杜槿順勢應允,随她步入□□。這韓氏比嶽八娘伶俐得多,言談間滴水不漏,倒真似隻為賞花而來。二人從扡插技法說到花期養護,兜兜轉轉說了不少閑話。
“不想月季竟有這許多講究,姐姐不愧是洪幫千金,見識不凡。”杜槿忽然截住話頭,不再同她迂回。
韓二娘自嘲道:“不過是閨閣消遣,難登大雅之堂,讓姐姐見笑了。”
“待齊大人回京複命,韓家姐姐可是也要跟去邺都?”
“這是自然。”
“唉,聽聞大人府中妻妾成群,也不知是個什麼光景。”杜槿蹙眉,“若主母嚴苛,恐怕要受不少磋磨。”
韓二娘歎道:“女子如萍,都是命罷了。”
“瞧我糊塗了,韓姐姐倒是沒這個擔憂。”杜槿掩唇輕笑,“你有洪幫撐腰,大人自會另眼相待。”
韓二娘倏然沉默。
洪幫劫貢栽贓之事,她雖未參與,卻也隐約知曉。山匪劫掠是假,監守自盜是真,如今齊肖奉命追查貢品劫案,同洪幫立場相左,關系十分微妙。
“二丫頭,這可是天大的造化!”韓青雄那日醉醺醺拍案,“攀上欽差大人,咱們韓家往後……”
造化?韓二娘望着滿地落紅。入府至今,莫說承寵,連正眼都未得過。若有一日刀兵相見,她這枚棋子怕是頭一個要被棄。
沒有名分,沒有寵愛,容貌才情都不出挑,飄搖如水中浮萍。她一個洪幫管事的女兒,在府中如何自處?
見她神色動搖,杜槿又添了把火:“依我看,咱們還是得争一争。”
“姐姐的意思是?”韓二娘攥緊手中絹帕
“與其等待大人垂憐,不如給自己尋一條出路。”杜槿走到花園僻靜處,“比如,做個對他有用之人。”
韓二娘并非愚鈍之人,蓦然明白眼前之人絕非尋常風塵女子。
“是郎君讓姐姐來試探我的?”她聲音發顫,“他要我如何?”
杜槿折下一枝半開的芍藥:“姐姐多心了,不過閑談罷了。”
韓二娘指尖冰涼,眼前陣陣發黑。是繼續求得家中庇佑,還是……
“姐姐且慢慢思量,想清楚了再來尋我便是。”杜槿作勢欲走,“橫豎大人近日為漕運案焦頭爛額,也無暇顧及後宅瑣事。”
“我久居深閨,從未參與過幫中事務!”韓二娘急切拽住她衣袖,“姐姐指點我!”
杜槿回眸:“那你便想想,韓管事常去何處?與誰往來密切?近日可有異常?”
韓二娘閉了閉眼,終是豁出去:“每月初八,叔父必去凝香閣會松蘿姑娘,這些年雷打不動,為此嬸娘沒少鬧過。”
“姐姐果然玲珑心竅。”杜槿将芍藥别在她鬓邊,“這話我定會帶給大人。放心,必為你謀個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