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笥殿的日和夜都是一樣安靜的可怕,時間都會在這裡停下向前的腳步。
此夜,掌管這一宮的元君穿着綠色暗紋的仙衣站在宮口的柱子下,他望着北方,那是冠濮、太虛、三境最高的地方,也是整個世界的中心。
但在這一千多年的時間裡它一直被層層的雲團包裹着,就像是一個謎團,呆在那裡不移不動,不過這團雲霧很快就會被揭開了。
“元君仙上,今日三境所有的典籍都已收錄宮中了。”
“嗯。”琢卿并沒有回頭看身後行着禮的懷蓮,依舊望着那個雲團,懷蓮的眼睛往上瞟了一下,現在的元君仙上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一顆孤星在望着遙不可及的明月,今夜的他有在期待什麼嗎?
“懷蓮。”他出聲了。
“下仙在。”懷蓮收回自己的心思,躬下了身子。
“泥淖之中的花能在最高處存活嗎?”
在經笥宮中閱讀過諸多書籍的懷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話中的弦外之意,就像狂風驚動了樹上安歇的鳥雀,懷蓮忘卻了自己本該恪守的恭敬禮節,擡頭看向他。
原本望着高天的琢卿元君正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他那雙自她遇見時就熄滅了所有光亮的眼,在一片死寂的黑裡竟有了一點火星,連帶着她自己也被點燃了渺小的期許。
“下仙認為,可以。”
翌日清晨,泺河早早就在自己的小院外帶着兩隻蝦兵蟹将耐心地等候。屋子裡的年年和稚笙一起雙手撐在窗前,看着在門口穿戴非常整齊的地君,心裡不由得有些好奇。
“姐姐,你說泺河地君這是在等誰呢?”
“不知道。”年年搖了搖頭,“我也沒聽她說起過。”
“真君哥哥來的時候,地君姐姐也沒有這麼大的陣仗,難道會比真君哥哥的位階更高?”
“唔——我還是不知道呢。”年年又搖了搖頭。
正當她們在屋内不停地猜想時,突然晴空上傳來一聲鶴嘯,兩個女孩四隻眼睛一起往空中看去,隻見一隻白鶴慢悠悠地從雲端緩緩飛下,直至在院門前停穩後,變幻成一個一襲青衣的青年男子,泺河連忙上前迎接,但卻被他及時攔下了。
“地君不必多禮,我今日隻是代師傅前來看看。”
泺河手往屋内一展欲招呼他進屋:“她就在屋内。”
男子點點頭,擡腳往院内走去,然而穿過院門後他感覺到了兩道投向他的目光,順着這兩道目光尋去,他看到了窗前撐着頭好奇地看着他的少女,眼底一驚,腳下的步伐瞬間加快了許多,甚至超過了泺河一溜煙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坐在屋内的年年好奇地看着這個“砰”的一聲推開屋門出現在她眼前的男子,清俊溫和,兩隻眼睛下分别有一顆紅痣,此時他也正用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她,但他的目光卻帶着驚喜和慈愛。
“這!這是!!!”
男子不滿足于隻能看着坐着的年年,湊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拉了起來,吓了年年和旁邊的稚笙一跳。
“快、快轉幾圈讓大師兄好好看看你。”
“嗚——”年年被他這突然而來的熱情吓蒙了腦袋,直愣愣地站在那裡沒有動作,直到屋内傳來獸類的低吼聲拉着她的男子才往那邊看過去,發現一隻拱着身子的狐狸正盯着他抓着年年的手,這才反應過來放開。
“抱歉,我有些太激動了,沒吓到小師妹你吧。”男子眯起眼笑着向她道歉。
“靈使大人。”泺河這才進來,“她現在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您小心别傷到她呢。”
“哦?”男子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抓住年年手腕的時候,的确沒有任何仙力流動的迹象,這麼說來太熙禦尊拜托師傅前來的目的是——
“稍等片刻。”
男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合抱成一個大圓,念了一句:“道生萬物,以虛化實,鏡出。”
他抱成的圓随着他的話音扭曲成了一個旋渦,在這個旋渦背後隐隐約約地似乎有一個人影。那個人影面對着年年看了一會後,點了點頭,然後這個旋渦開始向中心收緊并且不斷縮小直至縮成一個小點後消失不見,隻是最後一刻,從那一點黑影裡似乎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師妹!”得到師傅肯定的别雲再次激動地雙手抓住眼前少女的胳膊,“我就說嘛,我師妹那麼獨特的一個人,全三境怎麼會有不長眼的跟她長得一樣,你果然就是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一旁的泺河也落下了心裡的石頭。
這下年年更懵了,這些神神仙仙的怎麼一上來都叫她這啊那的,她不是年年嗎,她到底是誰啊?
“不過你怎麼······”别雲略一沉思,随後向她保證到,“沒關系的,師傅和師兄一直都在的。”
等年年和稚笙重新趴在窗前看着向遠處天邊飛去的白鶴,滿頭問号的小稚笙終于問出心裡那個徘徊了很久的問題。
“年年姐姐,你真的是年年姐姐嗎?”
“我也不知道了呢。”
是夜。
夏日夜間的涼風将白日曬了一整日的暑氣吹散,年年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靠着柱子看着稚笙在院裡的花叢中撲着螢火蟲玩。
“哎呀!”
原本在花間蹦來蹦去的小草妖突然驚呼一聲,消失在了繁花中央,年年略支起身子喊她:“稚笙?”
“姐姐我沒事。”稚笙應聲從泥地中爬起後小跑到年年身前,“我剛剛就是踩到了一塊石頭,不小心摔了一跤。”
說完她還用沾着泥的手指蹭了蹭鼻子,留了一道泥印在鼻尖,身上的衣服也因為剛剛的摔跤弄的髒兮兮的。
“你小心等下郎姐姐回來又說你呢。”年年好心提醒她。
“嘿嘿,有姐姐你給我求情,泺河姐姐她不會說我太久的。”稚笙順勢就貼着年年坐下,摟着她的左臂搖晃着,“年年姐姐最好了。”
“哎呀,你别把我的衣服也給弄髒了。”
“髒了再買新的便是。”
兩位女孩向突然響起的男聲望去,隻見一身玄衣的敖珩正站在台階前,手裡提着一個紙包,笑着看着她們。年年她們正要起身行禮,被他及時攔下了:“不用多禮。”
說完,他向上邁了一步台階,将手裡提着的紙包遞給年年:“這是凡間京城近日最流行的點心,你嘗嘗?”
年年伸出手接過,放在自己的膝上拆開,隻見紙包中是幾塊非常精緻的糕點,顔色花花綠綠的,看的出來敖珩是特意将每種都買了一些送來讓她品嘗的。
年年拿起一塊綠色的方形糕點,上面還印有菱形的花紋,她放在鼻前聞了聞有股淡淡的甜香,咬了一口,一股濃烈但不膩人的玫瑰甜味充斥着她的唇齒間。
挨着她坐着的稚笙,見她咬下去後瞬間亮起的眼,咽了咽自己的口水:“姐姐——”
她還拉了拉年年的袖角,仰着頭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姐姐,頗有些像搖着尾巴同主人要骨頭的哈巴狗。年年見她這樣有些想笑,正打算把攤在膝上的紙包包好後遞給她,卻瞥見了她手上被碎石塊劃開流着綠色血液的傷口。
“喏,你得先去把傷口處理好,手洗幹淨以後,我才會給你喲。”
“好吧。”稚笙隻得先回屋裡去了。
年年等稚笙走回屋裡後,終于笑了出來,站在她身前的敖珩卻覺得有些納悶。
“你是不喜歡這個點心嗎?”
“唔,沒有呀。”年年看着他連連擺手,“這個真的很好吃,我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我還要多謝天君大人呢。”
“那你為何要将剩下的都給别人?”
“你是說稚笙嗎?”年年向他解釋到,“稚笙叫我姐姐,當姐姐的不是應該把好的東西留給弟弟妹妹的嗎?”
“不是這樣的哦。”敖珩在她身旁坐下,但是隔了一席空位,“你不用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讓給任何人。”
年年聽着他的話,腦海裡想起了以前還在青坪村的時候,她名義上的母親告訴她的那些:“我以前總是會被人要求把自己的東西分出去的。”
“那我現在作為你的仙人老爺告訴你,你可以不給别人分享任何東西,你是聽他們的還是聽我這個仙人老爺的?”
聽到這個稱呼年年臊的臉一紅,忙避開敖珩的眼神低下頭看着膝上攤開的點心,小聲地咕囔着:“都說了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敖珩看着她紅紅的臉蛋,這樣的她倒是比以前生動了些。
年年讓晚風将自己心頭的羞惱吹去,認真地想了想敖珩剛才給她說的那番話,唔—仙人的話應該是要比凡人有道理的吧。
然後她扭過頭看着敖珩的眼睛,給出了自己的答複:“天君大人你說的對,不過這次我已經答應稚笙了,下次我一定不會再讓出去了。”
屋檐下挂着的燈籠發出的光,在少女黑色的眼中映出橘黃色的一團,像是今夜天邊閃爍的星星又像是敖珩記憶深處那一點點曾經觸碰過的火光,她是明亮而又溫暖的。
“下次啊······”敖珩看向天上的星雲,繁星零散地分布在夜空中又很巧合地彙集成一條河流,而它們流向的方向那是凡間的北方。
“你想去京城看看嗎?”
“京城?”這個地點年年隻在别人的嘴裡聽見過,聽聞那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怎麼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