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年年她們來到泺河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甫一進入鎮裡,就能感受到節日的氛圍,青石闆鋪成的道路兩旁各種小攤上挂着各色的燈籠,攤前的小販們吆喝聲此起彼伏,有的甚至還拉住了衣着看起來比較富裕的年年她們,問她們要不要買下自己的東西。
因這滿街的熱情讓從未見過這樣氛圍的年年萌生了怯意,隻能任由孩童般的稚笙拉着避開這些商販往前方走去,小女孩心性的稚笙一心想看到那寫在紙張和刻在竹簡上自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祭神之舞,該是多麼驚豔四座的舞蹈,可以讓人族代代相傳這麼久。
隻是半路傳來的甜香還是攔下了她的腳步。
“姐姐,我想吃這個。”
稚笙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指着路邊炸着糖果子的鋪子。
“我也沒有錢呀。”
年年有些難為情地小聲對稚笙說。
她的話剛說完,就感覺到胸口處一小團動了幾下,然後扒開她外衣的衣襟,探出一小個毛茸茸的腦袋來,嘴裡還咬着一個紫色的布包。
年年将布包拿在手中,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幾枚錢币。
“還是茉兒姐姐有辦法!”
稚笙開開心心地接過年年手中的錢币,蹦蹦跳跳地去買糖果子,在年年懷中将自己縮成一小團的胡茉兒舔了舔自己爪子心想:隻是變錢這點淺薄的幻術,小稚笙也太大驚小怪了。
“姐姐,給。”
稚笙拿着兩串糖漿裹着的面果子回到年年身邊,遞給她一串,然後從另外一串上取下一個果子,小心翼翼地送到茉兒姐姐嘴邊。
白狐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人間的食物果然不适合她這種千年老妖,甜到快把她舌頭膩成一塊了,真不知道新生的草妖怎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它将頭一撇,重新回年年懷裡睡覺去了。
“茉兒姐姐原來不喜歡呀。”小稚笙見它的舉動有些難過,不過很快她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位姐姐身上,“年年姐姐你試試呢。”
年年像胡茉兒一樣先是舔了一下,入口的第一股甜就驚到了她。從她有記憶起這樣甜的東西都不該是屬于她的。
“年年,你是姐姐,你要讓着弟弟。”
不對,她怎麼突然想起了這個。
“快讓開!快讓開!祭神之舞的花車要過來了!”
突然而來的擁擠人潮,将原本面對面站着的兩個女孩一下子沖散開來,等年年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眼前隻有黑壓壓一大片的人頭,不見小稚笙的身影了,着急的她在人群之中穿梭,邊呼叫稚笙的名字邊急切地尋找着她的妹妹。
“铮——”人群之中一聲短促的弦音傳來。
“铮——”随着第二聲弦音起,鼎沸的人聲安靜了下來。
“铮——”這一聲離年年已經很近了,不知不覺中她随着人群的動作平靜了下來,望向那條人們自發讓出的道路。
那是一輛在她想象之外很簡樸的牛車。
前方行走的是一頭青牛,身上還有常年耕作留下的傷痕。它身後的花車是由兩層大小不一雕成蓮花狀的木台子搭建而成,兩側各加上了一個車輪。随着前方青牛走過的蹄印,車輪也在地上印出了軸迹。
最上面較小一圈的台子上,站着一位少女,以白布遮面,身着最簡單的粗布麻衣,一頭烏黑的頭發也隻用白布在腰迹松松束住。她的雙手向兩側舒展着,随着坐在下一階擊築而歌的樂者起舞。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年年望着靜立的人群之上的少女,她光着腳,在小小的圓台之上起舞。雖然看不清她朦胧的面容,但好像夜空特意為她投下了一束光,讓她在人群之中顯得如神明般聖潔。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樂者擊築而發出的歌聲,在寒風吹過的早春夜中,在默契地同時保持着安靜的人群上,在白衣少女簡單而又聖潔的舞蹈下,是空曠的是悲涼的,他的歌聲裡仿佛有許多很久很久以前,神明還在凡間時的故事。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在這曲的最後,那位少女将雙手合于唇前,閉上眼。既像是為了自己願望同神明祈禱的人族,又像是在傾聽人族真實心聲的神明。
人群随着少女的身影流去,這其中的沈年年卻不合群地呆站在那裡,她腦海裡不斷想起剛剛那曲舞中少女的身姿和樂師哀傷的歌聲。
在她和稚笙的幻想裡,獻給神明的舞蹈應該是盛大到花團錦簇。但是,親眼目睹這樣簡單的舞蹈後,她卻在猜想,一息一念都可以讓人族頂禮膜拜的神明,會像人族所想像的這般嗎?
正當她沉迷于自己新的幻想之時,過于擁擠的人潮中一個瘦小的身軀将她往前一撞。她手中還未來得及反應的糖果子就摔在了地上,滾了幾圈裹上了泥還被人群踩了幾腳,成了黑乎乎的一團黏在了地裡。
“快給這位小姐道歉。”
沈年年還未說什麼,人群中一個婦女鑽出來拉着她身前瘦小的身軀跪下,不停地磕頭給她道歉,隻是她的聲音讓年年有些耳熟。
“你們不用這樣的,沒關系的。”
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待遇的年年眼瞅着跪在地上衣衫破爛、滿身泥漬的母子,心裡有些不安。然而她的聲音也讓對方覺得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