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甯修來說,自從嫁入越府,内心卻總在煎熬。
她愈發想念北方的塞外雪,河西的沙山石城,以及江南的小橋流水。
甯修是甯太師的嫡女,出生時顯露出聰慧氣,深受父母姊妹疼愛,哪知長了幾年,愈發平庸,學文學武都不出彩,相比之下,武道尚可,堪堪會耍幾套劍法,甯太師有時看了直搖頭,也漸漸不大管束她。
扶風王朝邊疆常年受匈奴侵擾,匈奴糧草匮乏的時候,便會侵占邊地,燒殺搶掠。
十六歲那年,甯修偷着離開太師府,女扮男裝去從軍,她不會排兵布陣,便跟在軍隊裡出一份蠻力,每次上陣殺敵憑着膽色不畏艱險,身上留了好幾處傷,但也救下不少百姓和袍澤。
原先覺得她面目孱弱的将士們也改觀拜服了,甚至在她女子身份被揭穿後站出來為她說話。
但軍規是軍規,女子不得從軍,王朝沒有女将女兵。
那年塞外的雪格外刺骨,兩年來匈奴人被打的也平息了些,有人為甯修流了一滴熱淚,甯修喝了碗酒,騎上馬,獨自返回盛京。
回去後,甯太師罰她跪祠堂,長姐夜裡偷摸着給她送包子,姐妹倆相視一笑,一起跪在牌位下,訴說着兩年缺席彼此生活的光陰,整整一夜。
早上太師看到祠堂裡相擁而眠的姐妹二人,倒心軟了。
甯修又成為了遊俠,一人一馬遍遊山海河川,遇上不平之事也當行俠仗義,人生潇灑恣意,甯修才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
三年後回到家,發現父母頭上多了幾根白發,眉眼多了幾根皺紋,甯修愧疚,不再往外跑去。
但甯修的從戎、遊曆,在盛京高門豪強眼裡,是離經叛道之舉,世公子唾棄,貴女鄙視,無人上門求娶,也無人邀她赴宴交好。
甯修倒也樂得清靜,本打算就此一生不嫁,等父母百年之後,繼續她的周遊事業。
太師是天子近臣,皇帝封衛泱憐惜老臣困境,勢必要在朝中挑一位青年才俊擇為甯修良配。一時間朝中人心惶惶,既不想被挑為良胥,也想看看其他幸運兒的好戲。
甯修竟不知自己如此遭嫌,冷眼旁觀他們推诿。
沒承想,衛國公世子越曦站了出去,主動向帝王求娶甯修。
越曦其人,文韬武略,無一不通,且長相俊朗,在盛京備受追捧。二十四歲,便已在朝中擔任大理寺卿,兼尚書右仆射,更是右相之位的唯一候選人,自是權臣的年輕典範。
官路亨通,扶搖直上,受帝王喜愛的程度可與國師岐清比肩。
衆臣都覺得越曦腦子壞了,眼光也不行,甯修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卻是一無是處,尤其是女扮男從軍一事,被評判得體無完膚。
越曦似乎從沒在意過,在朝堂上多誇贊甯太師何等清流,品性高潔,下了朝還邀太師賞景吃飯,一起談論詩詞文章。
太師對越曦的好感是突飛猛進,更是在他對上求娶自家明珠之事,一口應承。
甯修不敢說不嫁,怕把老爺子氣暈,知内外對越曦的評價甚高,也就順應了皇命。
甯越兩家結秦晉之好後,京中貴胄紛紛過來巴結甯家,世家還以小女結手帕交的名義請甯修上門做客,但都被甯修拒絕了。
今年孟秋之時,八擡大轎,十裡紅妝,盛京因甯越兩府的姻親熱鬧了整整三天。
甯修成為了所有京中女子的羨慕對象。
更難得可貴的是,越曦情感專一,婚前無通房,婚後不納妾,對甯修更是事事依從。
一切都很完美,雖然甯修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直到出事那天,她才明白缺少的到底是什麼,是越曦的愛意。
他永遠釋放淡薄的眼神,用刻意的讨好與她相敬如賓。
月底的晚上,甯修從夢中醒來,無人左右侍奉,她渴了去倒水,茶壺裡一滴水都沒有。
披着衣服走到室外,廊檐下月光明亮,她擡頭一看,天空竟懸挂着兩輪巨大的圓月。
一輪黃月,一輪紅月,兩輪月挨得很近,相互擠壓。
“越曦,越曦……”
府中空無一人,甯修着急地尋找丈夫的身影,在戰場殺敵不曾怕過,可當下的詭谲,她是真的無助。
府中都搜尋過了,唯有南院小春樓還沒去過。
小春樓住着的是越曦表妹洛華容,表妹年華雙十,江南會稽府人氏,長居宣州來,便冠有上京三美之稱,近年身體不好,在南院休養不見人,同樣越曦也不準旁人打擾。
甯修隻好進了南院,卻發現院中雜草叢生,很長時間沒有修整過。南院事宜不歸甯修管,但如今看到此景,暗罵下人怠惰。
二樓有微弱燈光,甯修立刻上了樓,打開房門一刹那,牆上的蠟燭自動熄滅。
一明一暗,甯修被内室的月洞門絆倒在地。
她無意間摸到一隻秀氣的腳,再往上,則是冰冷的小腿。擡頭看去,坐着個女人。
小軒窗被風彈開,詭異月光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