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娥心中一澀,望見馬車裡滿眼心疼的鄭夫人,終是郁郁地放了手。
鄭家的馬車最終還是碌碌地行遠了,在青灰色的街道盡頭消失不見,人聲嗡嗡地起來,是新一天的清晨。
方才太激動不覺得,如今陡然靜下來,姚月娥才覺出兩隻手的僵硬,似乎還保持着緊緊拽人衣角的姿勢。她擡頭望見齊猛惆怅的目光,難掩失落地從嘴角擠出一絲笑。
“走吧,”姚月娥有意将聲音壓得平整,好似沒有情緒。
師徒兩一前一後地轉身,像戲台上沒有默契的戲搭子,手忙腳亂,卻誰也不好拆誰的台。
“喲!這不是商場新貴姚大掌櫃麼?”
身後傳來突然的一聲,姚月娥狐疑回頭,正對上一雙幸災樂禍的眼睛。
來人一襲黑衣裘氅,眼睛又細又長,像唱戲的勒緊了水紗,如今再這麼一笑起來,更顯得賊眉鼠眼,說不出的難看。
來人正是原先克扣工錢、欺壓學徒的窯廠老闆陳方平。
姚月娥不想搭理他,轉身要走,卻被随行的小厮擋住了去路。齊猛搶先一步擋在姚月娥身前,他生得牛高馬大,像座小山似的,若要真動起手來,單單四五個小厮都不是他的對手。
“诶~”陳方平緊了緊氅衣的領口,含笑道:“大過年的,不興動手動腳的不吉利。”
他揣着手爐行到姚月娥跟前站定,一雙狹長的眼睛掃了她一圈,才揶揄地開口道:“這大年初二天都沒亮,姚師傅辛苦起個大早,這是……要拜年呐?”
姚月娥不想跟他争個嘴上輸赢,冷臉喚上齊猛就要走。
堵他們的人沒得指令并未放行,雙方正要對上,陳方平倒出手揮了揮,對幾個堵人的小厮道:“還堵着幹什麼?沒看見姚師傅這火燒屁股到處借錢的急樣?再有一月就是交貨期限,到時候姚師傅拿不出那五百兩的賠款,就真的隻能去州府的窯子裡賣……”
幾人肆無忌憚地笑起來,那聲音回蕩在灰蒙蒙的巷子,把鄰近幾家的狗都惹得吠叫起來。
“你說……什麼?”姚月娥怔忡地望向陳方平,一時腦中轟然。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他笑意盈盈地乜她,仿佛等的就是這句恍然大悟地诘問。
眼前的人表情空茫,長翹的睫毛在寒風中微微翕動,像兩隻顫動的蝶翼。
啧!
陳方平在心裡暗歎一聲,這小白臉長着副禍國殃民的模樣做什麼不好,偏偏要跟自己作對,真是白瞎了這副頂好的皮囊。
“你怎麼知道合同的違約賠償和交貨期限?”眼前人梗着脖子,巴掌大的臉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愈發的紅豔,真是比起州府那些頭牌小倌兒都不遑多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陳方平雖不好男色,可看着眼前這個活色生香的小白臉,心裡竟也起了絲憐香惜玉的心思。
他依舊是那副嬉笑的嘴臉,故作驚訝地接話到,“哎呀!我怎麼會知道呢?我若說我遇菩薩托夢,姚師傅信麼?”
“是你……”姚月娥恍然。
什麼訂單,什麼劫匪,哪有什麼意外之災,全是有心之人的籌謀算計!
陳方平卻佯裝驚愕地揉了揉手裡的銅爐,故作委屈道:“話可不能亂說,姚師傅有證據嗎?”
姚月娥啞了火,用一雙桃花眼惡狠狠瞪他。
見她那副恨不得飲血啖肉的模樣,陳方平心頭舒坦,呲笑一聲轉身要走,卻覺手上一空。
滾燙的火炭從頭潑下。
一切發生得太快,陳方平直到火炭燒了脖子才反應過來,吱哇亂叫的聲音響徹深巷。
姚月娥一早就給齊猛使了眼色,兩人趁得小厮手忙腳亂沖突包圍,狂奔了好幾條街才停下來。
“師父,”齊猛忘了眼身後,問姚月娥道:“契書的事怎麼辦?”
姚月娥喘着氣,“查一查契書甲方和陳方平的關系,年後跟我去一趟州府衙門。”
她就不信了,這嘉禾縣官商勾結、沆瀣一氣,整個州府衙門莫非還找不出一個不同流俗的官麼?
這些從封府帶出來的東西她雖不稀罕,但也不能白給陳方平。
姚月娥摩挲着手裡的白玉簪,離開封府的兩年裡,頭一次念起送她東西的那位封家少爺。
早知出門在外這麼費錢,當初就該多拿他……
哦不,是多掙他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