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上,齊猛一個勁兒地誇姚月娥厲害。說她三兩句話就讓那姓陳的孫子乖乖跪下了,甚至連手都沒動。
“這就叫那什麼借别人的刀殺人!對吧師傅?俗話說打狗要看主人的面,原來還能借主人的手來打狗!”
姚月娥笑着睨齊猛,糾正他,“這叫借刀殺人,讓你平時多讀點書。”
齊猛嘿嘿兩聲,摸着腦袋羞赧道:“反正我就跟着師傅,師傅懂就行。”
姚月娥白他一眼,示意齊猛坐穩别掀了車。
幾人笑笑鬧鬧前行,因着馬車在出城的時候被攔下盤查,耽誤了些時候,幾人趕在日落時分才出了建州城。
州府與嘉禾縣之間有一段山路,平日是往來要道,車馬并不見少,但入夜之後因着山路難行,行人便顯寥寥。再加上如今還是早春,夜裡寒氣逼人,趕路的便更少了。
方才隻顧着喝酒,沒怎麼吃東西,走到現在姚月娥倒覺得餓了,肚子一直咕咕叫個不住。
她略微煩躁地看了身旁的六子一眼,蹙眉用膝蓋抵他,“别抖腳了。”
“哦!”六子停了動作,靠着壁闆坐直了些。然而奇怪的是,耳邊那種隆隆的聲音卻并沒有消失。
“有人?”姚月娥反應過來,可不待她查看,正在急行的馬車倏爾沉沉一颠!
“噗——”
一聲悶響徹底劃破靜寂,是劍鋒入肉的聲音。
有東西噴濺而出,從晃動的車簾撲入,溫熱的感覺霎時沾了姚月娥滿手,全是殷紅粘稠的液體。
血!
姚月娥心頭一沉,恍惚隻覺聲音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像暗夜裡忽至的濁浪。在這樣的路段遇到此等情況,來人除了山匪不做他想。
可來人不問姓名,直接出手殺人,看樣子也不是為了劫财,那可能的情況隻能是一種了。
姚月娥抓住起身要沖出去的齊猛和六子,聲音冷肅地道:“他們人多勢衆,而且應該都帶着武器,你們出去硬拼也隻是以卵擊石!”
她轉頭看向六子道:“等下聽我指令,你負責引開來人,你……”姚月娥轉向齊猛,“抓住機會,解決掉前面那個駕馬的人,然後沖出去……”
“那師傅你呢?”齊猛打斷姚月娥。
“聽我說!”姚月娥表情肅然,“這些人有備而來,又不為劫财,我猜是沖我來的。我會引開他們,你們逃出去後盡快找到葉少卿……還有薛老闆。我猜來人一定和黃慈有關,否則他們不會在這條路上截我,所以必要時,你們也可以告訴黃慈。”
“聽到了嗎?!”姚月娥語氣冷冽。
齊猛與六子對望一眼,終是咬牙點了點頭。
身下的馬車猛然一晃,緩緩有停下的趨勢。周圍接連響起窸窣的腳步,人影透過夕陽的血色映上來,像無數陰森的鬼魅。
一截泛着冷光的刀尖從車門間插了進來,往上一挑。
就是現在!
齊猛接到姚月娥動手的信号,一拳砸飛了面前的車門。對面的山匪猝不及防被飛出的門闆拍到臉上,下意識往後兩步,腳下踩空,直接從馬車上滾了下去。
姚月娥趁得這個機會沖出去,用藏在靴筒裡的匕首割斷了挽具,而齊猛和六子也同時從車窗的左右兩側躍了出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手握到馬缰的一刻,姚月娥心裡還是難以避免地突了一下。
她從小生長在市井,見過的馬一手都能數得過來,遑論是騎。
但是兩年前,就在封令铎離開封府前的一月裡,他專程帶姚月娥去過城外的馬場,教過她騎馬。
彼時的姚月娥隻覺又累又煩,學得極不情願,而如今想來,封令铎大約是在那個時候,就隐約預見了未來的兵荒馬亂。
“你可以不知如何殺人,但你一定要知如何逃命。”
“過來。”
耳畔風聲模糊,變成男人溫沉的聲線。火熱的軀體從身後環住她,兩隻大掌一左一右地将她的手扣住,抓緊了缰繩。
“挺胸直背,腳跟沉穩,大腿輕夾馬身,對,就是這樣。馬是不會自己跌倒的,所以你記住,騎馬最要緊的就是平衡。隻要不被它甩下來,你就算是學成了。”
“駕!——”
呼喝聲劃破周遭喧雜,姚月娥一人一馬,躍出衆人,朝前路飛奔而去。
*
梅幽巷。
封令铎放下手中書卷,一臉厭棄地看着那個從櫃子裡鑽出來的人。
當時聽葉夷簡說要在兩府之間挖地道的時候,封令铎隻當他是一如既往地呈口舌之快,沒曾想不過幾日光景,這人不僅真的挖通了地道,還開始每天恬不知恥地在他這裡蹭吃蹭喝蹭燈燭。
封令铎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給這衣櫃上幾把大鎖。
“嘿嘿!”葉夷簡嬉皮笑臉地挨過來,順手就拿了塊糕點塞進嘴裡,而後一臉暧昧地瞅向封令铎,笑而不語。
封令铎見不得他這副欠揍的樣子,眼神落回手裡書卷,語氣無波地問:“怎麼?去内侍省的事定下了?”
“去去去!”葉夷簡蹙眉,“你這嘴少說我兩句能死人?!”
封令铎懶得理他,輕飄飄道:“有屁快放。”
葉夷簡不說話,從腰間摸出個花裡胡哨的東西,故意拽在手心,不給封令铎瞧見。
“哎呀……”他輕歎一聲,言語間是說不出的惋惜和鄙夷,“我之前還納悶兒,說當朝封相,什麼好的東西沒見過,區區香囊也值得大動肝火,讓本少卿親自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