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病房給人的感覺像古代牢房,那治療室給人的感覺則像分散着各種苦藥味和腐爛氣味的停屍房。
至少裴淩初是這樣認為的。
簡信愁躺在治療床上,渾身濕潤,像是從河裡打撈出來一般。
饒是做過很多心理鬥争,裴淩初也沒猜到看到的會是這樣的簡信愁。
明明已經精疲力盡,治療卻沒有停止的意思,隻見喬治推來一台儀器,雜亂的電線纏繞在簡信愁的四肢以及頭部。
“你知道駝鹿嗎?”
裴淩初不可置信地盯着簡家軒的側臉。
“是比較難馴服的野獸之一,雖然性格溫順,但在繁殖期會變得異常兇猛暴躁,難以靠近,他現在的樣子,和繁殖期的駝鹿也差不多了。”
“可您認為,再兇狠的野獸也依然會被馴服,隻要以暴制暴。”
簡家軒笑了笑:“淩初,有時候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
裴淩初沒将這句話放在心上,隻是笑笑,“您是把給簡信愁治病的過程稱為馴服的過程麼?”
“啊……”
陰暗潮濕的治療室内,通電後的電流傳達在簡信愁全身,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動着。經曆長時間的暴力治療,他的嗓子早已沙啞。
“是啊……”簡家軒抽了口煙,慢條斯理道:“打敗病魔怎麼就不能算是一個馴服野獸的過程呢……”
“……”
裴淩初看着面前這個冷血的男人,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孩子在被虐待般治療他卻無動于衷。
哦不。
應該是是他在向自己的孩子施/暴。
“爸,是不是應該停止了?”
“還不夠。”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發病了,他已經暈厥了。”裴淩初的語氣明顯變得着急。
簡家軒走近一步,手碰着鐵欄杆,靜靜看着裡面無力掙紮的青年。
“爸,你放過他吧。”
“……”
簡家軒不語,看着裡面巨大的馴獸表演,在馴獸師終于把駝鹿訓得毫無反擊之力時,才滿意地轉身,面對裴淩初。
“他的病情已經進一步惡化了,明天這個時間點,喬治會讓你進特殊化療倉化療。”
裴淩初愣了片刻,等簡家軒離開後,才後知後覺地打開鐵門,走到簡信愁身邊。
刺激性氣味侵略他的氣管鼻腔,忍住沒讓自己幹嘔,抱起奄奄一息的簡信愁。
他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裴淩初……”
“我在!”
裴淩初将他的胳膊架到肩膀,“我帶你離……”
開。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出口,眼下就傳來被摩擦的感覺,濕漉漉的,是簡信愁的指腹。
“你是不是要哭了……”他的嗓音沙啞,“要為我哭嗎?我又死不了。”
“不許說這個字!”裴淩初嗓音抖動,“不準離開我。”
将人帶回病房,簡信愁已經處在沒有意識的昏迷狀态,裴淩初解開他的衣服,發現他身上全是觸目的勒痕。
很多處皮膚因為勒得過重,已經皮肉展開流出鮮血。
病房條件有限,除非有喬治命令,否則沒有醫護人員可以靠近簡信愁,畢竟靠近病發期的新型暴躁症患者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裴淩初隻尋到了一瓶酒精和幾塊紗布,用酒精将紗布浸濕,裴淩初耐心地擦着簡信愁的傷口。
剛碰上傷口,酒精短暫刺激了簡信愁的神識,他蹙着眉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瑟縮兩下。
“忍一忍。”
裴淩初耐心地哄着,一步一步來,最後看着簡信愁的睡顔,忍不住伸手觸摸着他的臉頰。
處理好傷口,裴淩初又打來一盆熱水,用毛巾擦着簡信愁的脖頸、臉頰、皮膚……
最後手腕被圈住,裴淩初擡眼,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青年眯着眼,眼神迷離虛弱,再無以前的淩厲,此刻刀光劍影皆化為柔情,聚焦在那一點。
“你醒了?”
簡信愁的狀态并未清醒,他張了張幹燥的嘴唇,裴淩初将耳朵湊過去聽。
“裴淩初,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沒勇氣說出全部,但這句話對裴淩初而言無需說全。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藥。”
簡信愁閉了閉眼,長而濃密的睫毛被病房薄弱的燈光打下一層陰影,像蜘蛛的腿。
裴淩初盯着那塊陰影,想摸一摸他的睫毛,手卻頓在半空。
他愣住了。
一滴眼淚順着簡信愁的眼尾滑落,像一條靜靜流淌的河。
裴淩初說不出心裡的滋味,默默将苦楚與心痛吞進肚子裡,他忽然湊過去,俯身親吻了簡信愁的眼尾。
第二天陽光大好,簡信愁還未起床。
裴淩初拉開不曾打開的窗簾,一束陽光穿透進來,将空氣中細小的粉塵都照得格外清晰。
“裴先生,您準備好化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