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擡手抱拳,鄭重答應,“勞煩。”
池夏早已看不清事物,聽到承諾後,踉踉跄跄下了樓,帶着血迹出現在全家團圓的場面,跟池廣鳴說完三樓的情況,便昏了過去。
幾日後醒來,聽說賀王府送來諸多謝禮,池夏才知道那人是賀小王爺。
可是家人來詢問她細節,池夏隻說“記不清”,偶爾裝傻,偶爾發瘋,總算将這事兒搪塞過去。
這些年隻跟池慕一起學草藥炮制技藝,未顯露一絲針法天賦。
今日出門自然沒有針袋。
還好莊子上應有盡有,足以治療柳風。
這人擋招時臂骨開裂,池夏替他固定好夾闆和布條後,輕輕在周圍按摩着膏藥。
腦中交錯着舊日情景,不自覺去觸碰柳風胸口并不存在的傷疤。
心想,那人比這副身子矜貴多了,可惜多年征戰,不知可有這般無瑕。
突然手下肌肉抽動,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你療傷就療傷,在我身上亂摸什麼。”
柳風是被池夏按醒的,那雙手起初還在他的傷處逡巡,慢慢的她像是累了,又像是出了神,小手無力地搭在他身上。
不知輕重地放在了不該放的位置。
擦過藥酒的手炙熱無比,柳風胸口有些承受不住,隻好出言提醒。
池夏卻聞聲驚愕擡眼,确認那話真是出自柳風之口。
見他眼底虛弱,嘴巴卻不老實地勾起笑意。
一句話說得費盡力氣,非要帶着上揚的尾調,真不知是自覺無事,還是風流成性。
偏攪着池夏心裡癢癢的。
不過柳風既然轉醒,便是徹底無事,池夏放下心來才顧得上惱羞成怒,和她沒收回的手,一掌拍在他胸口:“殘破不堪,誰稀罕碰啊。”
柳風順勢猛咳幾聲。
倒吓得她剛離開床榻,幾步折回去查看,生怕自己下手太重,拍出問題。
池夏稍一檢查,又生了氣。
“你如此不愛惜身子,何必跟我上馬,倒不說我今夜費了多少功夫,再由你演幾出苦肉計,不如直接走出我的莊子,自行了斷了好。”
這些習武之人都是怪胎,看着比常人惜命,卻總拿自己的命不當命。
當年的賀小王爺重傷成那樣,換做旁人隻會等她去請太醫署的醫博士來,他卻任由看上去乳臭未幹的小女孩,施展不見經傳的縫合術。
這柳風也是,今日不過兩面之交,就敢托付自己的命。
不過是扯了塊布條幫他止血,她看着就這麼單純無害、像個負責到底的人嗎?
救他一命還不知珍惜,那樣咳下去,可不是嫌肋骨斷得少了!
柳風卻不知她何故發怒,躺在榻上一動不敢動。
看她面色陰晴不定,不知想到什麼,竟跺跺腳出去了。
這……不管他了?
盯着房門不知所措,就因為他裝出的幾聲咳嗽?
不至于吧。
他從前……确實沒示過弱。
可别人用這招挺管用的。
還是說,是這女子一點不知心疼人?
不僅鐵石心腸,嘴巴還毒得不行,竟讓他死出去。
柳風越想越來氣,奈何躺在榻上不能發作,眼睛狠狠閉上,倒頭就睡。
再睜眼,已是日頭高照。
混雜着金線織成的紗簾帷幔,映着日光,折射到他臉上,甚是刺眼。
他發現這裡不是藥房。
這裡看起普通,卻處處藏着華麗,陳設頗有講究,但看不出屋主人身份。
“柳公子醒了?”房門被推開,一個藥童端着琉璃碗走進來。
“這是哪?”柳風習慣了人伺候,隻拿藥童當下人,随口吩咐:“先扶我起來。”
藥童才不是賣了身契的奴仆,而是拜在池家醫道下正經的學徒,要不是二姑娘親口囑咐他照看此人,他才不會在門外一直候着。
于是站在床前未動:“二姑娘說藥房重地,您一直睡下去也不合适,讓挪到廂房休養。”
二姑娘?
想必就是那女子了。
柳風沒在意藥童語氣裡的怨怼,畢竟比起那女子,這話算是溫和的。
隻是:“你家姑娘貴姓?”
藥童大驚:“您不知道?”
心道二姑娘莫不是随便撿了個廢人回來,練醫術的吧?
嗯,像是二姑娘會做的事情。
于是藥童平靜下來,反而安慰柳風:“無妨無妨,二姑娘醫術高絕,柳公子放心在這裡養着就是。”
柳風看小藥童反應古怪,本該追問,可他莫名理虧,便自我開解:那女子聰慧狡黠,應是記仇于自己不告知真姓名,便讓這裡的人都瞞着自己。
真是一點不吃虧。
“這是二姑娘親自配的藥粥,讓柳公子醒來先吃上一碗。”藥童雖不喜柳風,此時也隻把柳風當病人看。
“她幾時走的?”柳風記得她說今日回府。
藥童放下碗,去扶柳風坐起來:“什麼幾時,您都睡了三天了。”
柳風算起日子:“今日初四?”
難怪……柳風感知自己的身體,恢複了三四成的樣子,少不得連睡三天。
就是不敢想這三天裡,他的人該急成什麼樣,京城又變成什麼樣。
無論什麼樣,他得先養傷。便任由藥童喂粥、換藥、施針、又喂粥,擺弄一番後終于清爽地坐下來。
趁精神還好,打個了口哨,不一會兒三四隻信鴿飛落在窗前,每隻鴿子腳上都綁着字條。
他歎口氣,他的随從似乎好多話要說,看來京城确實有大事發生。
确實,對于池夏來說,算得上是天大的爛事。
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