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1
我到達了馬黎亞海。
我特意挑了人少的時間來,白雲當空晴空萬裡,不該飄來烏雲。
海面空曠無物,沙灘上的人寥寥無幾,腳底是觸感粗粝的沙子,鼻腔裡充斥着鹹腥無比的海風味道。
原來大海和沙漠一樣荒蕪。
我有三個月沒見到小梵了。
我有八年沒好好和媽說話了,有十年沒和爸講話了。
剛好,我快死了。
2006.5.20
李國興來找我了。
他穿着我眼熟的西裝,捧了一大束玫瑰,紅火熱烈。
他深情款款地下跪,他對我說“我愛你,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明白他愛的永遠不會是我。我的錢、權、我所帶來的利益,讓他着迷上瘾,讓他有了幻覺,以為離了我,也能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冷血,竟然狠心地打掉他的孩子;他無情,丢下一個差點為他丢了命的女人。
我無法抑制地感到懼怕和惡心,生理性反胃,酸水湧上喉頭,呼吸道強烈的灼燒感令我發聲困難。
我的枕邊人,是一條狡詐不堪的毒蛇,我以為的看透,實則僅僅是他裸露的冰山一角。
可我早已無能為力。
2006.6.8
我大半年沒見到小梵了。
我要死了。
小梵,你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英俊的、挺拔的、正直的、善良的、值得信賴的、樂觀的、勇敢的……
我真的很期待你的模樣,我真的很想親手拉着你邁過人生的一道道坎,走過十八歲。
我應該看到的。但是我等不到了,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爸媽,你們會聽到我的悔恨嗎?
如果我聽勸,現在是不是還可以拉着你們的手?還可以躺在媽的懷裡?還可以和爸拌嘴?一切都會不一樣,我好後悔,我好後悔。
小梵,媽媽愛你。
爸媽,對不起,我愛你。
——緻我永遠、永遠、永遠的牽挂。
這頁貼了一張李梵八歲的照片,很多地方都磨損得厲害。
結束了,全部都結束了。所有的生命,愛,恨,都止于這天了。
合上日記,此時和那刻的時空重重疊疊,恍惚間,他仿佛置身醫院病房,病床上,有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正一筆一劃寫下對人世的牽挂。
夜晚的月色,涼薄于水,單薄于力,淡薄于情。
李梵淚紅的雙眼充滿茫然。
原來一直有人在意自己,那個人會心疼他明明還在青澀的年紀便已是孑然一身,會心疼他因求生而落得滿身霜雪、摔得滿身泥濘。
也許她曾于睡夢中輕輕揩去他臉頰淌下的淚珠。
而他卻不知她被至親之人背叛算計,被老天剝奪生的權利;不知她确診後日日夜夜的病痛纏身、親眼看着生命消逝的煎熬;不知她死于無望之中,死前還在惦念她的孩子。
也許他也曾于睡夢中輕輕揩去她臉頰淌下的淚珠。
‘越痛苦,感知到的情緒便越真實;越痛苦,欲望就被催生得更強烈;越痛苦,真實與夢境的分别就越模糊。’
‘如果是夢,為什麼也能使我痛徹心扉;如果不是,憑什麼我要經曆這一切?’
依舊是諾美納的台詞,諾美納是她最愛的話劇演員。
十年冤屈,一朝大白。無數個日夜積攢的委屈難堪是童年畫冊裡無法釋懷、濃墨重彩的一筆,化不開、抹不去,環繞于他的心尖,長年累月,成為紮進内心深處的尖刺。
可惜真相揭露得太遲,于事無補,無濟于事。
李梵跌坐在沙發和茶幾中間的縫隙,底下大理石黃色瓷磚傳來涼意。朱丹色的茶幾上壓了一塊透明的厚玻璃,被房東擦得幹淨明亮,茶幾的前方是一台電視機,看樣子不太能用。
掃過它們,他的心情奇迹平複穩定了,對他來說,它們陌生卻飽含新意,是逃離的重點,是反抗的起點。
夜深了,李梵靜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下半身失去知覺。
“叮鈴鈴——”手機邊震動邊播放來電鈴聲,李梵下意識以為是李國興,他緩慢地站立起來,拎過一看,是陌生号碼。
他按下通話鍵。
對方所處環境比較安靜,最初的沙沙聲過後,才有人聲經過聽筒傳來:“李梵,我是虞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