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裴不澈帶着滿身寒氣歸來時，孟紅檐正蜷在貴妃榻上翻看《北征錄》。羊角燈暖黃的光暈裡，素白寝衣滑落肩頭，露出頸側淡粉的咬痕。

“不是說不用等？那麼晚了，困了吧？”他解了蹀躞帶往榻邊一扔，鐵扣撞在青玉案上铮然作響。

孟紅檐打了個哈欠：“其實還好，殿下忙完了嗎？”

“今夜無事。”裴不澈抱着她上了榻，吹了燈，把人攏在懷裡道：“睡吧。”

發梢掃過他滾動的喉結，孟紅檐道：“臨安，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裴不澈的呼吸在黑暗中凝滞了一瞬道：“柔然王月前撕毀和約，三千鐵騎踏破蒼梧原。”

孟紅檐支起身子，錦被滑落至腰間：“不是說隻是小股流寇？”

“赫史那部換了新可汗，是先柔然王七子郁久闾雄，當年我率北境軍屠了他七個叔伯，如今他是要報仇雪恨來了。”裴不澈道：“不過郁久闾雄不如他幾個哥哥，暫時成不了氣候。”

裴不澈安撫她：“除此之外便無事了，明日我們還能順利去重光寺一趟。”

本以為明日無事，應該是順順利利的，裴不澈千算萬算沒算到，孟紅檐來月事了。

今早起床時孟紅檐縮在被子裡，死活不肯出來。裴不澈隻道她還想睡會兒，也沒硬叫她起床。

隻等早飯都擺上桌了，她還攥着被子不肯松手。

裴不澈俯身去親她：“怎麼了阿檐？”

“肚子疼……”孟紅檐小聲道。

“是不是昨日吃壞肚子了？我去叫大夫來。”說着他直起身子就要出門，卻被孟紅檐拽住了袖子。

“不……不用了。”孟紅檐捂着眼睛：“我來月事了，昨晚又受了涼，所以才疼。”

裴不澈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按着之前在書上看的法子，着急忙慌地去拿來熱水，又是雞湯又是補藥的，全給她喂了下去。

“臨安……”孟紅檐坐在桌旁，幽幽道：“吃不下了。”

裴不澈裝作沒見到她的眼神，往她碗裡又夾了幾塊肉：“多吃點肉對身體好。”

孟紅檐含淚吃下。

出門時裴不澈怕孟紅檐坐馬車不舒服，裡三層外三層地給她裹上衣服，車裡也墊上了好幾張軟墊。

孟紅檐很想提醒他：我隻是肚子疼，還沒有到弱柳扶風的地步。

……

寺廟有前來求消病的香客，起起伏伏的哭聲，細細麻麻地纏住人的心髒，隻叫這廟裡的空氣都沉悶了幾分。

裴不澈在大悲殿外站定，不往前了。

“怎麼了？”孟紅檐問他。

他上下打量了遍雄偉的大殿，隻道：“我便不進去了，别打擾佛祖清淨地。”

一束日光打在佛像鑄的金身上，金光燦燦，仿佛真是佛祖顯靈了般。老和尚站在供桌旁敲打着木魚，清脆的木魚聲回蕩在大殿裡。

“女施主想問什麼？”老和尚身披袈裟，雙手合十，眉毛花白。

“我不知道……”孟紅檐跪在蒲團上，看着高高在上的古佛，頓了半晌道：“就問姻緣前程吧。”

老和尚聞言，笑了：“老衲看施主不是這凡塵能束縛之人。”他笑得和善：“施主不屬于這個地方……”

孟紅檐怔了怔，“老師父倒是看得明白。”

“人的眼睛能看到無量人間，但人心能看到的始終最寬闊。”老和尚又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魚，佛堂裡回蕩着木魚清脆的聲音：“你想為他逆天改命？”

“沒錯。”

老和尚閉着眼睛搖搖頭，聲音蒼桑：“他命如此，誰也改不了。生于斯，長于斯，更死于斯。晝夜更替，江山易主，蒼穹之下，世事難違。”

“我不信。”孟紅檐的目光透出幾分堅定：“若有清明留人世，此間自能存公道。哪怕這世間未存一絲清明，我也要讓他明晃晃立于世人面前。我也要讓後世人知道，他不是奸臣佞賊。”

“他蕩平九州，聲名鵲起。卻功高震主，沒有帝王敢留他。”老和尚歎口氣：“人也，命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1）

“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包納天下蒼生，也沒有虛懷若谷的氣概。我不願求盛世繁華，隻求還他一個公道，哪怕朝堂颠覆，我也無畏無懼。”孟紅檐從蒲團上起身，朝老和尚行了個禮：“我信善惡終有報。”

老和尚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喟歎道：“阿彌陀佛，孽緣，孽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