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上繪着的纏枝蓮紋被磨得發亮,窗外一陣風拂過,吹得窗棂輕響,裴不澈這才回過神來,發覺杯中茶水早已涼透。
“裴不澈?”殷寄真喚他一聲。
他放下茶杯,沉聲道:“就按你說的辦,先送阿檐去将軍府暫住。”
孟寒雲拱手道:“多謝殿下.體諒。”
“不必謝我。”裴不澈站起身,背過身去:“是我考慮不周了。”
殷寄真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輕歎一聲,拍了拍孟寒雲的肩膀:“走吧,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腳步聲漸遠,裴不澈仍站在原地未動。陽光透過窗紗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将他的身影割裂成碎片。
他擡手按住太陽穴,那裡突突跳動着,像是要破體而出。
“殿下,”裴覺在門外輕聲道:“卓大夫來了,說要看夫人今日的情況。”
裴不澈深吸一口氣,調整過來表情:“讓他進來。”
卓元鶴提着藥箱走進來,看見裴不澈的模樣,眉頭一皺:“你這臉色比病人還難看。”
“阿檐方才醒了片刻,又睡下了。”裴不澈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徑直帶路往後院走去:“她說口渴,我喂了些水。”
卓元鶴點點頭,跟着他來到床前。
孟紅檐安靜地躺着,呼吸均勻,面色比前兩日好了許多。卓元鶴輕手輕腳地為她把脈,片刻後露出滿意的神色。
“脈象平穩多了,餘毒已清了大半,再調養幾日就能恢複如常。”他收起手,道。
裴不澈站在一旁,目光始終未離開孟紅檐的臉:“那什麼時候能起身?”
“最快醒後,慢則明日。”卓元鶴撇了他一眼:“你該去休息了,再這樣下去,倒下的就是你了。”
裴不澈搖搖頭:“我沒事。”
卓元鶴挑眉,從藥箱裡取出個小瓷瓶遞給他:“安神的,睡不着就吃一粒。”
裴不澈接過,随手放在桌上。卓元鶴知道勸不動他,搖搖頭離開了。
房間裡又恢複了寂靜,隻聽得到燈芯炸開的聲音。
裴不澈在床邊坐下,伸手輕輕拂開孟紅檐額前的碎發。她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随着呼吸微微顫動。
“阿檐……”他低聲喚道,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孟紅檐有所感覺,眉頭輕輕蹙起,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他的手指懸在半空,又緩緩收回。
世事難料,造化弄人。裴不澈暗自歎氣,緩步走到窗邊。
裴不澈從北境十六州的戰場上歸來,滿身戾氣,朝中人人避之不及。
百姓說他是奸臣佞賊,老師說他不配為将,朝臣說他功高震主,說他有不臣之心。
隻有那個穿着淡青色襦裙的姑娘,總是對他盈盈一笑。
“臨安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将軍。”她如是說,聲音輕柔得像春風。
裴不澈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什麼人,更沒想過會有人願意走進他黑暗的世界。孟紅檐就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他的生命,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
可現在,他卻要親手推開這束光。
“殿下?”
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裴不澈猛地轉身。孟紅檐不知何時醒了,睜開眼睛,正從床上撐起身子。
“别動,”他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床邊,扶着她靠坐在床頭:“阿檐,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比剛才好點?”
孟紅檐微微一笑,雖然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好多了,就是有點餓。”
裴不澈聽罷,起身吩咐門外的銀兒去廚房取粥,然後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再喝點水。”
孟紅檐接過水杯,小口啜飲。注意到裴不澈眼下愈發濃重的青黑,孟紅檐心疼地皺眉:“你是不是還沒去休息?”
裴不澈避開她的目光:“我沒事。”
“騙人,還說沒事。”孟紅檐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胡茬都長出來了。”
她的指尖溫暖柔軟,裴不澈幾乎要沉溺在這觸碰中。
他輕輕抓住孟紅檐的手腕放回被子裡:“你哥哥剛才來了。”
孟紅檐眼睛一亮:“哥哥來了?他人呢?”
“沉昭有事,又不想打擾你休息,就先離開了。”裴不澈頓了頓:“他說……想接你回孟府養病。”
孟紅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哥哥總是這樣大驚小怪。我在這裡挺好的,不用麻煩。”
裴不澈抿着唇,沉默片刻,擡起眼睛直視她:“阿檐,我覺得沉昭說得有道理。”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