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那夜黎度恒久違地夢到了綿綿。
夢裡綿綿恢複了健康,拉着他的手巧笑嫣兮:“哥哥,我已經大好了,你帶我一起去吃冰糖葫蘆吧!”
綿綿一向最愛吃冰糖葫蘆,那時傷得太重,都沒心思吃了,眼下身體康複了,胃口自然也随之回來了。
可這回黎度恒卻端起兄長架子扮了一次黑臉:“不行,綿綿,想抓你的人可還沒放棄,不知潛伏在何處呢,無論是我、你還是阿筝,想必都被他們密切監視着,哪怕你身子好了,也不能随意出門啊!”
“是這樣麼?”綿綿撅起嘴,像是很不高興。
但她向來是個乖孩子,也沒與黎度恒争辯,躺回床上生悶氣去了。
黎度恒有些心疼,連忙放下身段軟語寬慰。
綿綿背對着他,似乎根本沒聽見一般不搭理他。
黎度恒有些着急,伸出手打算拍一下綿綿的肩膀,可他的手沒碰到任何東西,竟然生生從綿綿身上穿過去了。
咦?這是怎麼了?
他疑惑地收回手掌,發覺雙手已經在不知何時變成了半透明。
安安靜靜的綿綿開始抽泣。
“綿綿,綿綿,你怎麼了?”黎度恒慌忙問,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綿綿的哭聲喚回了守在院外的阿筝。
“少主,少主您怎麼了?”阿筝慌亂地把綿綿轉過來。
看見綿綿面容的一刹那,黎度恒倒吸一口涼氣。
那分明不是綿綿,而是……
阿清。
“哥哥死了,哥哥被他們害死了!”
“綿綿”的聲音聽起來很哀痛,還帶着一點哭腔,可“她”眼神卻平靜到近乎漠然,臉頰上也不見一絲淚迹。
“我要為哥哥報仇。”
“她”雪白的臉上忽然生出了詭異的黑色斑紋。
那斑紋似有生命的植物,從長出來的一細條開始漸漸擴大,最終爬滿了“綿綿”所有露在外頭的肌膚。
就好像……
“綿綿”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棟空屋,因長久無人打理而被爬山虎籠罩。
“不——不——!”黎度恒驚恐地叫喊着,“綿綿,不,阿清,不要複仇,不要相信那些怪物,不要答應任何條件!阿清!阿清!”
“度恒!度恒!”
一隻冰涼的手覆上了黎度恒的額頭。
誰?誰在叫他?
黎度恒發狠想要揮開額上的手,可還沒等他碰到目标,伸出去的手就又被另一隻手攥住。
“度恒,醒醒,你是在做夢。”
做夢……?做夢……!
黎度恒猛然睜開眼,大口大口呼吸着夜間冷凝的空氣。
轉眼間,他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眸。
許是因為落了些許月光吧,此時的師兄眼神看起來分外溫柔。
“度恒,你又做噩夢了麼?”
“我……我……”黎度恒仍然喘着粗氣,恍惚地掃視了一圈周圍。
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人。
他……沒有回去,還在厘陽宗,還在師兄身邊。
方才的是夢。
他半晌沒有說話,晏宿醒也不着急,輕輕把兩隻手都收了回去,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
師兄的視線似乎有着某種魔力,被這樣注視了一會兒,黎度恒感覺自己沸騰的心髒緩緩安歇下來。
“師兄……方才我夢見……夢見……”
“綿綿?”
“對,對……”黎度恒語無倫次道,“是綿綿,但又不是綿綿,還有阿清,阿清扮成了綿綿……不對,那本來就是阿清,他說要給哥哥報仇,他……他臉上忽然長出了黑色的爬山虎……不,也不對,那不是爬山虎,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度恒。”師兄再度握住他的手,安慰似的輕撫他的手背,“日出我們就啟程去南州。”
“是……是……”黎度恒定了定神,“我們就要去救他了。”
“他哥哥的事不是你的錯。”
晏宿醒的話聽起來沒頭沒尾,卻恰到好處戳進了黎度恒心裡。
阿清哥哥阿文的死……不是他的錯?
心中升起一股熱流,就好像在高處踩空的人以為自己肯定會墜落而死,結果卻被一雙手穩穩接住了。
原來他一直在怪自己。
他對阿清如此關注,從來不止出于責任感,還有……
愧疚。
其實他很清楚,那天晚上無論是他還是季孔雀都沒有能力拯救阿文。
可阿文就這麼在死在阿清和他們的面前了。
那是……怎樣一種絕望啊。
如果黎度恒是阿清,隻怕當場就要崩潰了。
如果他是阿清……
他一定會憎恨黎度恒和季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