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度恒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等待着晏宿醒開口審判他。

可他等了半晌，師兄隻是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緩緩品嘗起來。

寂靜尴尬的氛圍讓他如芒在背，卻又偏偏找不出打破窘境的方法。

終于，晏宿醒喝完了茶，将茶杯扣在桌上。

“站在那裡做什麼？”他淡淡地問。

黎度恒猶豫了幾秒，思考着師兄的意思是讓他過去坐下，還是在指責他沒資格站着，應該當場給他下跪緻歉。

……無論實際上是哪種，他決心都當做是第一種來看待。

他扼制住自己亂跳的心髒，僵直地走到桌邊，坐在晏宿醒對面。

一眼也不敢看師兄。

“怎麼來了合教？”晏宿醒的聲音仍舊平靜無波。

有時黎度恒會因為這種一以貫之的鎮靜苦惱，但現在他很感謝師兄一成不變的态度。

“我那個……”他看着自己的腳尖，努力模仿師兄冷靜的樣子，“正好遇上了霍岷，然後……被他帶來了合教。師兄呢？來合教是為了應天之事嗎？”

“嗯。”

晏宿醒“嗯”完之後又不做聲了。

沉默實在難熬，黎度恒悄悄擡起眼皮，試探道：“那個……師兄，剛才謝謝你為我解圍。”

晏宿醒發出一聲輕笑。

這聲笑意外讓黎度恒安下心來。

至少現在……師兄應該沒有太生氣吧？

有了這層信心，他又壯着膽子展開另一個話題：“師兄，你剛才在殿上說應天自诩神明，劍指合教是因為合教龍神做了什麼來着？”

“你關心這個？”

“嗯，說來也怪，我總覺得自己和應天很有緣分，你看啊，我來了定國他都能跟上來，怎麼說也太巧了吧？還有……”

“除此之外呢？”

晏宿醒突兀地打斷他。

黎度恒怔了一下，下意識反問：“什麼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你就不關心别的？”

“别的？”

晏宿醒盯着他。

此刻黎度恒懵懂得很明顯，好像在疑惑他怎麼問了這樣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在自己身邊大半時間，黎度恒都是如此神态，仿佛學生在等待師長給予正确答案。

是的，其實他沒變。

改變的說不定是晏宿醒。

所以……看見他這個表情，會讓晏宿醒心底泛起一陣莫名的波瀾。

他任由着這股情緒淹沒自己，眼底是一片冰涼。

黎度恒想要正确答案，那麼便給他吧。

晏宿醒一向是慷慨的師兄。

“‘抱歉，勿念’。”他提醒道。

哦，是自己走之前留下的話。

黎度恒心虛地低下頭。

沒想到師兄會提起。

“呃……那個……”

沒等他支支吾吾出個所以然來，晏宿醒便又問：“黎存，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又叫他“黎存”啊？

黎度恒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師兄一次上叫他黎存是什麼時候來着？

他放走陳珍瑤，被師兄用問鬼鞭教訓的時候吧？

“我的意思是……這個吧……”

晏宿醒貼心地幫他說下去：“你的意思是，你走了，希望我不要去找你，對吧？”

“不不不，我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師兄你知道的，我……”他條件反射地否認，但否認完後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隻能硬着頭皮說，“我的意思是……呃……當時的情況我……當時的情況您肯定生氣了，我指望着等風頭過去您消了氣再滾回來任您發落……”

“我生氣了？”晏宿醒皮笑肉不笑，“你也知道我生氣了？”

黎度恒腿一軟，“噗通”一聲給他跪了：“師兄，我錯了，您罰我吧。”

趕緊把問鬼鞭掏出來，抽他幾鞭子吧，千萬不要這樣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晏宿醒眼神無波地注視着他：“那留下的荷包是什麼意思？”

“就是……師兄不是不喜歡帶錢嗎？我害怕我走了以後師兄身上沒有銀子寸步難行，所以才會分出大半銀子留下的……啊，我是帶走了一點，但那是因為我在外頭也需要銀子的，師兄不要生氣啊……”

他擡起濕漉漉的眼睛小狗一樣真摯地望着晏宿醒。

可對于他這麼一長串話，師兄隻“哦”了一聲作為答複。

黎度恒被這個“哦”弄得心裡咯噔一下。

似乎那不是一個“哦”，而是擲地有聲的“殺”。

“師兄，我錯了……對不起……”他拿不準此刻師兄心裡在想什麼，隻能委屈巴巴地重複了一遍。

“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他咬了咬唇，将“吻”換成了更安全的詞彙，“那樣對師兄。”

“那樣是哪樣？”

黎度恒不敢相信師兄居然在追問。

在大殿之上他可是點到為止的哦？和合教掌門的對話主打一個心照不宣哦？

怎麼到他這裡就有點刨起根問起底？

“就是……”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可憐兮兮地問，“真的要說嗎？”

“說。”師兄隻說了一個字。

但即便一個字也無比殘酷。

“哦……不該……親……”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閉緊嘴巴移開視線，假裝自己從來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