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度恒悄悄把銅闆收回口袋裡。
他決定了。
他要練下去。
就算再痛也無所謂。
去他的鬼修者。
去他的鬼上天。
第二十一個月。
《破骨經》練成了。
那把劍——現在黎度恒才想起來,原來那把劍叫“忘卻”——好像輕了不少,使用它時也不會劃傷手掌了。
黎度恒能夠和阿筝并肩作戰了。
原來仙門修者也沒有那麼可怕。
雖然有時會挂彩,但綿綿不用再拖着病體上戰場了,她的身體在漸漸好轉,咳得也不那麼厲害了。
黎度恒還是沒變成厲害角色,可他好像真的做到了什麼。
真的做到了什麼嗎?
黎度恒眼前陣陣發黑,薛乾的臉漸漸扭曲變形。
因為同樣有那段經曆,所以就算阿筝日志語焉不詳,他卻自動補足了這段回憶,并且确定了薛乾的真實身份是黎存,而非黎實。
玄武帝君不愧是玄武帝君,竟然給人偶編制了如此真實又翔實的回憶。
——一個跨越、克服了怯懦的薛乾。
這就是玄武帝君創造他的目的嗎?
現在想來,卻是如此殘忍。
黎存從來隻有兩種結局。
窩窩囊囊地死。
或者變成薛乾,交出靈魂換來變得強大但面目全非。
可玄武帝君,你英明一世,怎麼就沒給你的人偶再多一點神力呢?
你料到他在真身面前如此狼狽,甚至沒過幾招就毫無還手之力了嗎?
“啪”!
黎度恒臉上濺到了幾處溫熱的血點。
鉗制他的力道被迫松開了,空氣灌入鼻腔,黎度恒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
薛乾看向洞口。
“宿醒……你是來救他的嗎?”
晏宿醒持鞭而立,颀長的身形經由身後日光照射投影在地上變成了龐大傾斜的黑影,宛若一把指向薛乾的利劍。
“我原本是想來勸你。”晏宿醒的眼神五味雜陳,“我沒想到他會來。”
“你都知道了,對嗎?”薛乾用腳尖指了指黎度恒的方向。
“是。”
“所以你确實不是來救他的。因為他就是我,當然像我一樣不可救藥。說吧,你要勸我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你死後朱雀帝君會面對什麼?”晏宿醒擡起眼睛,“你的‘朋友’,會如何對她?”
薛乾撫上自己的肚子,如孕婦對待腹中胎兒似的輕輕摩挲。
“可是宿醒……凃劫是吞噬不了綿綿的。”他的語調輕柔到像在喃喃自語。
晏宿醒眉頭微皺:“您在說什麼?”
“白虎帝君赫連鑄一開始是自願與凃劫聯手的。祂被父神搶了女人,氣不過,非要與父神一較高下。祂親口咬死父神,天道震怒,因此不再庇佑。青龍帝君常玠?你知道的,祂更是德行有虧。拿百姓的壽命哺育自己,便是邪魔也做不出此等荒唐事來。”薛乾自嘲地笑了笑,“神不是那麼好殺的。從頭到尾……真正以凡人之軀殺了神的,隻有我。我能夠殺神,是因為……”
他哽咽了一下。
“是因為綿綿愛我。”
綿綿死後薛乾才意識到真相。
因為愛着他這個哥哥,即便死後也沒有降下天罰。
是他殺了綿綿,但同時綿綿也是自願被他殺死的。
善良的綿綿意識到是自己拖累了哥哥和阿筝。
如果沒有她,哥哥和阿筝本可以活在陽光下,不用總是東躲西藏,不用四處逃竄。
所以……
綿綿的寬容更襯托得薛乾罪大惡極。
他必須要用自己的全部來贖罪。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
哪怕是自己曾經的徒弟。
哪怕是……曾經的自己。
“宿醒……”薛乾臉上劃過一行清淚,“對不起。”
手上的“忘卻”換成了白虎尾槍。
黎度恒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旁觀着薛乾與晏宿醒對決。
師兄經過此前的雷劫,已經升了一個境界,從元嬰期變成了化神期,身法比曾經更為靈活,鞭法也更加詭谲難測。
薛乾對待他并不像對待黎度恒一樣決絕。
銀槍隻打鞭子,并不直接刺向晏宿醒的身體。
看着看着,黎度恒明白了。
就像他愛着師兄,薛乾也愛着這個徒弟。
即便在戰鬥,他的視線仍一直黏在晏宿醒臉上,生怕一個錯目眼前人便會如蝴蝶般翩飛離去。
他不會傷害晏宿醒,但他的功法遠在晏宿醒之上。
幾招之後,晏宿醒的步法便開始淩亂。
這時候薛乾并未乘勝追擊,反倒選擇肉身扛了幾鞭子,閃身到晏宿醒背後點住了他的睡穴。晏宿醒軟倒後他甚至舍不得晏宿醒摔倒,打橫抱起他,從乾坤袋中扯出一塊墊布,将他放在上面。
不知怎麼,黎度恒有點想笑。
什麼都沒變,不是麼?
他就是薛乾,薛乾就是他。
安置好晏宿醒後,他向他走來。
銀槍抵住了黎度恒的眉心,給他新添了一顆眉心紅痣。
黎度恒順着銀槍望向他。
“你非要我死,是嗎?”黎度恒問。
“是。”
“我就不問為什麼了。因為我也想讓你死。”
銀槍再度刺入,頂上他的顱骨。
可這時薛乾忽然停了下來。
銀槍脫手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黎度恒疑惑地向外望去。
漆黑的夜空霞光萬丈,仿佛夜空中升起了太陽。
發生什麼了?
霞光中心,一隻巨型鳳凰飛身而出。
鳳凰背上有一個身着紅衣的人影。
“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少女興奮地朝洞内揮着手。
可揮了一半,她歪了歪腦袋。
“咦?哥哥……有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