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到達吃飯地點的時候,高朋團隊已經在包廂門口候着了,一陣寒暄之後,大家一起落了座。包廂裡是圓桌,好巧不巧我的位置被安排在嚴律新旁邊,高朋跟陳思挨着,我和陳思之間隔着一位Rt的女員工。
商務宴會也是會,再美味精緻的飯菜是吃不飽的,高朋跟陳思天南海北地聊着,我的耳朵在聽他們聊什麼,還得應付旁邊Rt女員工的話頭。
“周總是本地人嗎?”女員工主動幫我倒茶。
“是啊,您呢?”我輕輕叩了兩下桌面,問。
“我今年從上海過來的,初來乍到,想出去玩都不知道去哪裡,周總是本地人,有什麼推薦嗎?”
“啊那可多了,”我回憶某帖上總結的本地人從來不去外地人經常打卡的景點,開始報菜名,“xx塔、xx坊、xx橋、xx口、xx路,想吃東西可以去xx記、xx酒家,買伴手禮最好去xx園,如果想看公共建築就沿着xx大道一直走就好了,畢竟是全市最美中軸線,如果你想一天之内體驗人生百味,建議你早上八九點坐一趟地鐵3号線。”
“啊?為什麼是3号線呢?”女員工真誠發問。
耳畔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我轉頭看去,嚴律新正在給林霖布菜,仿佛剛剛聽到的聲音是我的錯覺。
“因為3号線是G市最具特色的地鐵線。”是啊,最具地獄特色,能衣冠整齊帶着穿着拖鞋和包包下地鐵都是好漢,早上八九點車廂裡各種氣味萦繞鼻間,像是恨不得把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各種氣味都混在一起制成人間最強生化武器。
“這樣啊……”女員工似乎相信了,她對城市的求知欲很快消弭,對我求知欲蹭蹭上漲,“周總是一直在G市生活嗎?”
“不啊,讀碩士的時候去了英國。”最想吃的點心轉走了,沒夾到,啊。
下一秒,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夾着點心放進了我的碟子裡,我轉頭,嚴律新若無其事地把公筷放到筷枕上。
“我碩士也是在英國讀的,LSE的xx專業。”女員工開始了自我介紹。
哇哦,好巧。
“哇,我也是LSE畢業的,你是哪一屆的呀?”我裝作驚訝的樣子。
我跟女員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日常穿插着業務話題,吃到中場,高朋和陳思半推半就地開了酒,兩撥人馬輪番互敬。托陳思嘴皮子的福,我作為在場唯二的女性隻喝了第一輪酒,林霖和嚴律新就難以幸免了,來來回回喝了好幾輪。
當嚴律新第四次拿着酒瓶和酒杯到我面前時,他已經開始上臉了,本就白皙的皮膚透着粉色,耳朵也泛起粉意,眼睛裡閃着朦胧的碎光,笑得有些晃人,“周總,您多多關照,再敬您一杯。”說完滿上酒,一仰而盡,喉結随着吞咽的動作滑動。
不該開紅酒的,該開香槟才對,堆成香槟塔,再來段日式集體歡呼。
微醺好聊天,陳思跟高朋互相試探夠了,話題就開始轉向日常畫風,聊今天的菜品,聊貿易戰,聊彙率和股價。
林霖也放開了不少,主動跟嚴律新讨教經驗。嚴律新也不端着,用最通俗的話言簡意赅地指點後輩。像高中時期教我做題一樣。
好像也不太一樣,那時候他意氣風發,教我做題時眉眼間滿是少年銳氣,現在銳氣全都随着一杯杯滿上的酒,一口一口喝進了胃裡。
我有些出神,一時間忘了手頭正在夾菜的動作,筷子沒握緊掉到桌下,侍應生及時過來撿起,我随着她的動作往下看去,看到了嚴律新幹淨锃亮的黑皮鞋,和被西褲繃直的小腿。
侍應生把髒掉的筷子收起,給我拿了副新的放在餐盤附近,Rt女員工莉莉絲,難以想象這位中性風的飒姐叫莉莉絲,酒後八卦的心按耐不住,“周總有男朋友嗎?”
“有的,”我終于不用再盯着陳思那邊的動靜,抓住機會大吃特吃,“快訂婚了。”後一句是我餘光看到嚴律新看過來故意加上的。
“哇,他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一個小律師,莉莉絲你有男朋友嗎?喜歡什麼樣的呀?我男朋友單身同事可多了,要不要我幫你問問呀?”
“啊……周總你怕是不知道,我們分公司所有女性都喜歡嚴董那樣的,我當然也不例外呀。”說着,莉莉絲沖着嚴律新的方向擠眉弄眼,捂着嘴巴壓低聲線,“都不說女性了,男性也有不少喜歡他的。”
“這麼受歡迎的嗎?”
“畢竟可見也可得啊。”
“哦?怎麼說?”
“再聽就要收費了,”莉莉絲撤回身子,神神秘秘地說,“周總多跟嚴董打交道就知道了。”
我沒再多問,腦海裡莫名突然響起了何悅洋對嚴律新的評價。
上了戰場是将軍,下了戰場是玩物。
這頓飯不知不覺接近尾聲,吃了将近兩個小時,吃着吃着都吃餓了,湯湯水水喝太多了,都是假飽。眼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趁機抽身去了趟廁所。
洗手完正要回席間,何悅洋的電話來了。
“小穎救命!”剛接通何悅洋開始吱哇亂叫。
“你自首吧,我不當從犯。”
“别呀,我上次糊弄張女士說我最近住你那兒,張女士明天來查崗,我去你家對付一宿,小穎大人求求了!”
“你在應酬嗎?”對面傳來好些人說話的聲音,還有洗麻将的聲音。
“是啊,一幫老頭子吃完飯想搓麻将,我隻能陪着咯。”他的聲音突然貼近。
“你沒喝酒吧?”
拐角,嚴律新聽着一牆之隔傳來的溫柔女聲,腦子有些轉不動。他酒量其實不怎麼好,容易上臉,容易醉,工作幾年酒量稍微好了些,但還是經不住輪番猛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聽牆角,早在周穎接起電話的那一刻,他就撤回了往前走的腳。
他想離開的,但腳步撤回之後就在原地釘住了。周穎會跟她男友說什麼呢?會和以前跟他交往時一樣嗎?會自作聰明又誠懇得讓人不忍心欺騙下去嗎?他的預想随着對話的進行被一一打破,周穎還是那個周穎,但何悅洋不是他。
“行吧,你别喝多了,實在不行你偷偷拿雪碧替換成白酒,少喝點咯。”
他聽到周穎一本正經地出馊主意,嘴角比腦子更快感受到愉悅,但很快他笑不出來了。
“知道了,你去吧,我家密碼沒改,你要實在記不住用指紋也是一樣的,你左手所有指紋我都錄了。”何悅洋還在哼哼唧唧賣慘,我懶得搭理他。
“什麼時候錄的!”
“你上一次在我家睡得四仰八叉的時候,我這邊快結束了,要去商業互吹了,挂了。”烘幹手,我粗略整了下儀容儀表,挂掉電話回到餐桌。
嚴律新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跟陳思隔空聊天。
如果不是洗手的時候看到鏡子裡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黑皮鞋,我會以為他從未去過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