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何悅洋電話的時候，章鳴正打算去茶水間沖杯咖啡。

“怎麼了悅洋？”他一手将咖啡膠囊放進容器，一手将手機靠近耳邊。

“打擾你休息沒？”

“午休太奢侈，最近根本沒空休息。”

何悅洋沉默一瞬，他知道章鳴最近在忙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忙，安慰的話到嘴邊也說不出口，隻好說些工作上的事，“嚴律新和高朋最近跟小穎她們組走動頻繁，不過看樣子還沒敲定主意，我有朋友說他們跟秦铮揍得也挺近。”

“猜到了，”章鳴看着咖啡機出咖啡，“高朋的風格是這樣的。我猜他最後選秦。”

“你們呢？”

現在還在午休時間，一般不會有人在附近走動，但章鳴還是往外面瞥了一眼，然後開口，“the same one.”

“希望你一切順利。”何悅洋衷心祝願。

“我也希望。”隻要左傑不順利，他就一切順利。左傑是他直屬上司。

兩人閑聊了會就挂了電話，章鳴拿起萃好的咖啡，喝了一口，奔湧而來的酸苦讓他下意識皺了下眉頭，拿錯膠囊了。他看了眼挂斷的電話，知道何悅洋應該是有事要說的，隻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又沒說下去。應該是比較難開口的事吧，不然他會開門見山地說，而不是這麼迂回又含糊。

章鳴也不糾結，時間到了，何悅洋會說的。端着咖啡回到自己工位上的這一路，他看着走廊處XII的logo，以及落地窗外市中心中軸線的繁華風景，心裡沒有一絲波瀾。這裡的風景，他一看就是三年。從畢業按照獎學金協議進入XII開始，同一層樓，同一條走廊，同一個工位，同一個直屬領導，逐漸增多的職能，從未變過的tittle，三年如一日。他等夠了，也不想讓何悅洋和周穎白白耗費時間等下去了。這次G市基金是難得的機會。

章鳴把咖啡放到工位上，坐下來繼續寫選配方案。原本這是左傑的工作，但在他進公司成為左傑的下屬之後，就變成他的了。方案和購買建議寫完後，章鳴在署名處打上了左傑的名字，然後導出為PDF發送到左傑的郵箱。

郵件發送成功。章鳴點了下鼠标，調出自己的還沒寫完的研報，旁邊的新員工剛回公司，看着他的架勢，目光清澈，“章哥，你也太能肝了吧。”

“誇我損我呢？”章鳴也不擡頭，他跟這位新來的“同桌”還算熟絡，偶爾會開點玩笑。

“那必然是誇你啊，我要有這肝哪還會被Jack叼啊，Jack每次都在我們面前誇你，每次見客戶都帶你，他真看重你。”

章鳴笑了下，眼裡倒映着不斷翻動的英文資料，“那你還是别有這肝吧，不劃算。”Jack是左傑英文名。看看，他的旁邊已經換了好幾位新人了，每一位無論後來去了哪個部門，都覺得左傑對他不錯，對他重視有加。重視到，流水的新人，鐵打的他。

多麼可怕的一個人啊，三年裡能做到在任何公衆場合讓人誤以為他對他很好，但私下綿裡藏針的謾罵和威脅才是他的真面目。至于每次見客戶必帶他，那是因為所有的方案都是他做的啊，不帶他，難道指望他遠程唱雙簧啊。呵。

[收到，很不錯，但是有幾點需要修改，待會反饋給你。下班後需要跟城投秦總聊聊，你如果有空一起去？

——Jack]

郵件都謹慎到不留馬腳。如果他不去，左傑也有很多種辦法讓他去。章鳴臉上一派平靜，眼中的英文翻得越來越快，手指在鍵盤上快要飛出殘影，重重的敲擊聲讓人聽着心慌。

新人感覺章鳴的電腦在散發詭異的氣息，一時間嘴巴卡殼了，讪讪地回到自己座位。

“高董，我建議謹慎選擇秦铮。”嚴律新看着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的高朋，平靜道。實際上，他很不看好剛剛高朋在全體會議上押注高朋的決定，但他沒當中反駁，而是會後私下開小組會的時候提醒。

Rt在市中心中軸線最核心階段，在全G市最貴的寫字樓裡足下整整三層，落地窗外可以直接看到G市标志性建築，夜晚與整座城市的繁華夜景融為一體。站在高朋的位置，可以将寸土寸金的中心花園俱收眼底。

“嗯，你的理由是？”高朋沒立即駁斥，悠悠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您應該也聽到過風聲，最近基石已經被叫停了，公司賬面資産虛高，正在被查。實際控制人很久沒露面公開場合。”嚴律新說。

“誰知道上面是不是虛晃一槍呢？秦铮還在位置上坐得好好的呢。”高朋渾不在意。

看着高朋的背影，嚴律新皺了皺眉，繼續說，“前市長進去之後，位置空置了四個月，這是這麼多年來頭一次，上面雖然沒有明确表态，但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妙。況且，秦铮顯然不太可靠，他跟XII左總關系一直很密切，不見得會選定我們。”

高朋這才轉過身來，挑了挑眉，“那你覺得該選誰？”

“我建議選陳思，或者兩者都密切接觸。”

“唉，”高朋長歎一口氣，語氣帶了些過來人的教訓，“Neo，我知道你跟陳思接觸比較多，最開始也是通過他搭上城投，但陳思資曆确實不如秦铮，能不能去G市基金都另說。”

“跟陳思合作我們後續的麻煩會少很多，而且，這批申請人裡，我們的優勢很大，不一定非得依賴對接人。”

“Neo，你是華人，剛回國沒多久對吧。”高朋突然說了句。

這是要點他外來和尚念不好經，不懂中國了。嚴律新心裡冷笑了聲，但面上不顯，“是。”

“中國不比歐美，很多東西你得慢慢體會才行，不是事情做得好就萬事大吉了的。”高朋輕飄飄地說。

嚴律新也沒強硬堅持，隻是最後提醒高朋，“聽說前市長受到的處罰很重，在任時跟基石聯系頗深。”

高朋擺了擺手，“你還是不夠懂中國，也不太懂市場之外的力度。離報審日期沒兩周了，你跟莉莉絲這周趕緊出個方案吧。”

“……好。”言至于此，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不痛不癢地溝通了幾個執行上的點後，嚴律新主動離開高鵬的辦公室。

高朋跟他以前見過的很多中國投資人和企業家一樣，笃信某些規則。但很可惜，或許規則永恒不變，但桌面上的莊家就不一定了。誰又知道，已經上桌的玩家還能呆多久呢。4個月的空置期，已經能說明太多事情了，但高朋還是甯願相信他想相信的那套。

整個市場上像高朋這樣的人比比皆是，狼來了的口号喊多了，慢慢的人就開始麻痹了，等到狼真的來了，反而沒人相信了。嚴律新作為局外人反而不受影響，也更能感受到真狼來臨前的預兆。要不了多久，房地産的故事再也講不圓，秦铮之流将被清洗下台，牌桌上還是那個牌桌，故事将是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