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俞落是一個以玩弄姜行為樂的人,但實際兩人在一天裡的相處時間并不多。
原本俞落還會強制把姜行留在他身邊,但現在他已經改變了原先的策略,給予姜行一定程度的活動自由。
至于俞落現在的策略……姜行還沒看出來。俞落是個用謊話掩飾一切的人,他不在乎謊言會不會被拆穿,他隻要自己的目的達到就行。
俞落是大家主也是蒼州著名的建築設計師,不僅要負責九十九人行裡的事務,還得抽空完成他人委托的設計圖。
工作繁忙,俞落基本一整天都窩在客棧裡不出門。姜行雖然不喜歡吵鬧的地方,但要他陪俞落一起窩在這他可做不到。
還有就是晚上睡覺。他們兩個的作息時間可以說是天差地别,俞落晚起晚睡,姜行早起早睡。
每天天沒亮姜行就會先一步起身下床。大家主夜裡很晚才睡,平時也睡得少。姜行不想打擾俞落休息,換好衣服後就會到美人相的房間裡待着。
“今天要去哪?”美人相似乎不需要休息,雖然牠總是學着人類的模樣躺在床上小憩,但牠應該沒有閉眼——姜行猜的。
姜行躺在地上,裸着上身開始鍛煉。身體一起一倒,肌肉充分拉伸。他一邊鍛煉一邊與美人相對話,“尉遲先生今天要教書不在書院裡,要不就去街上逛逛?”
美人相躺在床上側起臉,将潔白無瑕的面具對着姜行,“街上沒什麼好逛的。”
“但呆在客棧裡也無聊。”
“但……”
最終,美人相被姜行硬拖着出了門。美人相的面具實在是太過顯眼,姜行特地為牠買了個帷帽用來遮擋面容。
“其實我可以變出來,不用專門買。”
“無妨,你不用的話可以拿去送給記夢。”
天氣寒冷,兩人的着裝在行人中算得上單薄。商鋪人來人往,到處都綁上了紅色的裝飾。
“春節你會做什麼?”
“猖燈節的時候扮鬼。”
“除了這個呢?”
美人相再次沉默。
“你還真是……但那時候其他家主會很忙吧,估計又會使喚你去幫忙。”姜行買下一串糖葫蘆遞到美人相面前,“呐,要嗎?”
美人相低頭盯着糖葫蘆看了一會,竟主動掀起白紗伸出手接過糖葫蘆,“謝謝。”
“啊?不用謝。”
美人相微微掀起面具,将糖葫蘆含在口中,細細品嘗。
“甜嗎?”
美人相點點頭,說:“糖葫蘆就是甜的。”
美人相說的話總讓姜行摸不着頭腦,但相處一段時間後他也能勉強理解其中的含義了,“你嘗不出味道?”
美人相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本體呢?本體也嘗不出味道?”
“嗯。”
即便如此,美人相仍将糖葫蘆含在自己口中,好似這樣就能嘗到味道一樣。
“那就告訴自己,吃糖葫蘆是件很開心的事。很多人吃甜食就是為了追求甜味帶來的快樂,就算嘗不到,隻要暗示自己要高興,也能達到結果。”
美人相歪起頭,像是贊同姜行的說法,“記夢喜歡吃甜食,她吃甜食會開心。”
記憶中美人相的喜好永遠與記夢有關,牠們之間的關系可以說是緊密相連,情感也和一般的摯友不同,甚至帶了些背德的意味……
不對牠們本來就不是人,不能用道德約束。
“你喜歡記夢啊。”
“和你對大家主的情感一樣。”
姜行猛地回過頭,一個踉跄差點就被美人相說的話吓到原地摔倒,“我隻是可憐他……”
一陣沉默中,冷汗從姜行的額角流下。為什麼這家夥總會在某些地方格外的敏銳啊?!
“不一樣嗎?我看到記夢會感到愉悅,大家主看到你也會高興。你看到大家主會覺得不高興?”
姜行語塞,微紅悄悄爬上他的臉頰,帶起指節的顫動,“不……”
大家主看到他會覺得高興嗎?
“那就一樣。”
“哪裡一樣了?!不要用簡單的表面來判斷複雜的情感。我對大家主他……不對,應該說我和大家主之間隻有利害關系。而且我是個正常男人,我喜歡女人。”
美人相的頭突然歪向一旁,空出來的手撐起帷帽,“很複雜?喜歡甜食不喜歡甜食,不就是這樣嗎?”
“但人和人之間……”姜行還想要辯解,但一提到俞落他的思緒就成了一團亂麻。
“我也喜歡你。”
“哈?”姜行再次被美人相的話吓到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是自己把“喜歡”這個詞看得太重了。美人相心思單純,牠口中的“喜歡”能有多少意思?是姜行自己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又是因為記夢喜歡我,對吧?”
回複姜行的隻有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使兩人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壓抑。
“就算是這樣,我對大家主也算不上喜歡。”
“不理解。”美人相搖着頭,一口含住糖葫蘆不再說話。
旁人的确無法理解他。
每當他望着大家主時,他感覺就像在望着深不見底的懸崖,而自己就在懸崖的邊緣。
狂風催促他上前,空無的回響誘惑他躍下,唯有一根名為謊言的繩子控制住他不斷向前的身體,阻止他墜下懸崖。
他和俞落都說了謊,而俞落甚至不知道他在說謊……此刻的他多麼希望謊言沒有惡劣程度的區别,這樣至少可以給他一個安心的理由——一個證明他和俞落不同的理由。
俞落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想方設法地控制姜行。他成功了,而且非常成功!從姜行開始可憐他時他就成功了!
他打心底裡拒絕自己對俞落的愛意,但俞落需要他,而他也同樣需要俞落。
隻要他不承認,他就還有離開俞落的機會。如果他承認他對俞落的愛,俞落就會抓住這個利用他的理由進而榨幹他的所有價值。
“回去吧,也不早了。”
再讓他逃避一會吧。
總有人在想着逃避一切,而也有人被迫面對職責。
“北國和朝甯國獻禮,為什麼回禮要我來決定啊!”蕭鶴淵閉着眼,恨不得把面前的文書全都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