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一個男孩便背着幡魂旗和鏟子爬上了山,而他的身後還跟着一位行動緩慢的男子。
那男子四肢不協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再仔細一看,他竟沒有半分血色,身體也十分僵硬。他的臉上還貼了張符,被男孩牽引着往前走去。
男孩尋到一塊地,踩了踩,确定無誤後便掏出鏟子開始挖坑。
這附近有一處更好的地方,可惜,這人無名無姓,是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間諜,隻能随便找一處給他埋了。
陰風陣陣,亡靈哭嚎,可男孩毫不在意,無視魂魄的掙紮,将牠埋入土中。
“胡耀。”
白紙燒灼,送亡人路,少年摘下鬥笠,松手使燃燒的符紙随風飄去。點點火星安撫亡靈,讓那魂魄得到些許安慰。
被稱為胡耀的男孩取下旗,用旗杆掀掉屍體頭上的符紙,再對準印堂一敲,那魂魄瞬間脫離身體,跟在了他的背後。
第三十席,胡耀。
胡耀看向少年,收好旗子,将屍體推入墳中,沒有要向少年道謝的意思,“孟大哥,你怎麼在這?”
孟安韓拿出些紙币,灑在那人的屍體上,“我本就負責白事,出現在這很奇怪嗎?”
第十一席,孟安韓。
胡耀小嘴嘟起,想不到反駁對方的理由,隻能繼續埋屍體。
孟安韓候在一旁,問:“這家夥什麼來頭?”
胡耀搖搖頭,用腳踩着鏟子,用力将土鏟入墳中,“不知道……二席那送出來的屍體,我們還是别問那麼多為好。”
孟安韓垂眸,他看見了屍體身上再也無法愈合的傷口,已經能想象出屍體主人生前遭受了怎樣的嚴刑拷打。
他歎了口氣,上前搶過胡耀手裡的鏟子,開始幫他鏟土,“還好是落在了二席手裡,至少死得幹脆。”
胡耀力氣比不過孟安韓,隻能任由對方搶過鏟子,自己則退到一邊将幡魂旗插入土地。
“死得幹脆?我可不認為他這樣叫死得幹脆。”
胡耀說完,雙手合掌,置一符紙于其間,立下結界。
孟安韓錘了錘腰,笑道:“要是被官府抓去,得先打個二十大闆再審,打到沒半條命……那可是帶釘的厚闆,打一下跟這傷口的深度差不多。”
胡耀年紀尚小,沒見過官府審犯人,也沒那個興趣,眼一閉,腳一蹬,懸在半空中維持結界去了。
孟安韓閑不住嘴,見胡耀沒興趣搭理他,便接着開始找話題,“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然改天我帶你去見見被打死的犯人,那才叫慘!”
“胡耀,小胡耀,你這結界有什麼用啊,教教我呗。”
胡耀深吸一口氣,被孟安韓吵得頭疼,“孟大哥,看在死者需要清淨的份上,安靜會吧。”
孟安韓不以為然,一臉委屈地指着對方身後的魂魄,“可你都把人家搞暈了。”
胡耀眉頭一蹙,嘴角一抽,原地認命,看來今天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
孟安韓鏟起土,大汗淋漓,雖是有些疲憊,卻沒能壓制住他說話的熱情,“哎呀,别愁眉苦臉的,反正你遲早要見,不如下次有這種屍體來的時候,我把你喊上,正好還能除靈。”
胡耀眯起眼,歎道:“不必,又不是沒見過從杖刑活下來的人。”
孟安韓一聽,先是一愣,仔細回想後想起了胡耀說的人,“你是說尉遲先生和王斯來吧,他們有美人相療傷,勉強活了下來……唉,那些沒有仙人幫忙的人可就沒那麼走運咯。”
胡耀說:“仙人不是萬能的,要說療傷,我還是信晏大哥。”
埋好屍體後,孟安韓踩了踩土,再用鏟子敲了敲,确定埋好後将鏟子扔向胡耀。
而就在這時,霧氣升騰,美人相出現在兩人身旁。
美人相彎腰附到胡耀身旁,帶來了大家主的音信,“大家主吩咐,兩天後召開會議,需要你參加。”
胡耀睜開眼,落地收旗,待美人相散去後歎了口氣,“沒想到我也有要開會的一天……”
孟安韓等了會,确定美人相沒有通知他後,開始沾沾自喜,“我不用,嘿嘿,看來是隻有你們幾位需要開會。”
胡耀搖起旗子,故意敲了下孟安韓的頭,喚起魂魄直接向山下走去,“為什麼不幹脆喊上所有人?”
孟安韓吃痛地悶哼一聲,摸着被打到位置,可憐巴巴地跟在胡耀身後,“我怎麼知道?不過……說不定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胡耀瞥了眼身後的魂魄,随後長歎一聲,“但願不是……”
蓬山之上,美人相手持金枝,找到一處早已腐朽的樹墩,正欲栽下金枝之時,卻被一把殘刃抵住了頭。
陳旭眼底殺意陣陣,“無魂無魄,傀儡一具……你要做什麼?”
美人相抱着金枝,一個分身自陳旭身後出現,用利爪對準了對方的脖子,“記夢……記夢想回蓬山。”
陳旭一劍砍下,血肉橫飛。
美人相頂着開裂的頭,一隻手扶起面具,鮮血流淌,染紅一身素衣。
陳旭展翅,擊散身後的分身後飛入半空,“淩芒沒讓你這麼做。”
“記夢想回來。”
此刻沒有人決定牠說的話,所做一切皆出于自己。
“明王大人,請允許記夢回到蓬山。”
再一劍,頭顱掉落,軀體落地染上塵土,露出體内金枝。以美人相的肉身為養分,金枝栽下,開始在腐朽的樹墩上生長。
頭顱滾動,化作肉泥,開始吸收鮮血成長,不一會便新塑出一副孩子的軀體。
陳旭再次将劍對準美人相,“我真想殺了你。”
美人相垂下頭,跪地行禮,“願明王慈悲。”
“我不是明王……”陳旭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我和牠不一樣,我已經和你解釋了幾百年!”
“請原諒牠吧。”
記夢出現在陳旭身後,牠臉色蒼白,虛弱至極,似一段枯枝,一折就斷。
“牠看魄認人,您是明王魄體的繼承者,牠會認錯也沒辦法……而且您的模樣也與明王一緻。”
美人相小跑到記夢身前,生怕陳旭要傷記夢——即便那隻是一個幻影。
陳旭眉頭緊蹙,收起劍,無奈地垂下頭,“看來你的記憶又被清除了……這句話你已經對我說過上百次了。”
記夢沒有感到驚訝,隻是抱着美人相,秋眸含光,似是在回答陳旭,又似在自言自語,“記憶被清除上百次又如何,總會有些記憶無法忘卻,這副腐朽的身軀也會記住過往種種留下的疤痕,留在夢境中待夜晚與我相會。”
牠忘記了一切,卻仍記得要帶着美人相去逃,有人将逃的希望刻在了牠的軀幹上,無論樹葉更替幾輪,牠都不會忘記。
樹葉會腐爛,被泥土吸收,将那些記憶重新送回枝幹。
而陳旭又何嘗不是呢?
讓自己與傳說中的明王越隔越遠,卻又無法抛棄明王的所有。
要變天了。
城門開,多人行,城門官兵衆多,卻無人阻攔俞落與姜行。
齊勳領頭,攜玉佩為證,示意齊家軍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