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日初升,将光亮傾灑給世間萬物。
在陽光之下,大地顯露出真實的猩紅,一個又一個純白面具覆于其上,随地面蠕動。金枝蔓延,自面具下刺破堆積成山的血肉,纏繞成支架供血肉生長。這便是美人相“真身”的誕生。
而在一衆模糊的血肉中,美人相一襲白衣前來,踏過猩紅卻不沾染半片紅暈。
牠不是同類。
一瞬間,所有面具齊刷刷面向那位不速之客,并一直“注視”着牠。
霧氣升騰,離牠近的金枝試圖阻止牠前進,但在術法的較量上很明顯占了下風,甚至連碰都碰不到美人相。
牠不是同類……要阻止牠……
巨大的黃金樹前,金枝與血肉升起,化作高牆阻礙美人相。刹那寒光瘆人,還未完成的肉牆輕易被斬成兩段。
又是一道刀光,美人相翻轉手腕将刀刃刺向身後,刺穿了記夢快要抓住牠的手。
“這樣無聊的木偶戲你還想要玩多久?”
美人相抽刀轉身,一招橫斬将記夢上下分離。
“求你,放過我……”記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凄涼至極。
美人相細長的手指覆上面具,将其扔到地面,顯露出來的赫然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就和那張面具一樣,什麼都沒有。
“我執行的是你的願望。”
“你說,”美人相提刀斬破了黃金樹的外殼,露出隐藏在其中的枯槁人形,“你想要活下去,無論用什麼手段。”
再一刀,頭顱滾落。
“又想要帶走我嗎?”
記夢的身影再次出現,平靜地看向美人相懷中的頭顱,一頭金發披散,雙目無神,已然一幅瀕死之态。
“放心,你會活下去。”
記夢步履蹒跚走向美人相,在靠近牠後揮起金枝化成的巨斧,将美人相的身軀從中砍半,卻被一片堅硬的龍鱗卡住。
龍鱗放出的能量瞬間彈開本就虛弱的記夢,并使身體裂開的美人相恢複原狀。
“記夢,淩芒大人已經容忍你很多次了。”
“我也容忍你很久了!”記夢強撐着爬起身,“就算記憶失去,我也不會忘記對你的失望……”
“為何要失望?”美人相歪頭面向自己懷中的頭顱,“我一直都在執行你的願望,幫助你活下去。”
“美人相,你……”
不等記夢說完,美人相身周圍都霧氣瞬間彙聚到頭顱中,強行壓制了記夢的術法,散去幻影。
“你受人類蠱惑,隻要忘記了這些,你就會想起自己真正的願望。”
“我……不……”
那木塊開合着嘴,說不出一段清晰的話,眉眼間的慈悲此刻失去了光亮,祈求着,試圖得到解放。
美人相将頭顱用絹布包好,喚出一分身,由那分身送走頭顱。
“等你再次醒來時,世界将會重歸于美好。”
而牠,無目無鼻無口,以亡靈之軀,在此等候又一赴死之人的到來。
洞府中,陳旭看着手中的蒼白火焰,陷入沉思。牠從未見過那位帝君,牠很好奇,這一束火焰能否燒盡金枝殘餘。
“滋……”尖銳的破碎聲自外傳來。
那位不被允許踏入此地的客人強行打破了屏障。
陳旭回頭的刹那,一把長刀已經抵住了牠的脖子,緊貼牠蒼白的皮膚,“淩芒大人找你。”
鮮血沿着刀鋒流下,不容陳旭拒絕。
姜行聽到響動,回頭時被美人相的出現吓了一跳,甚至被牠身周的戾氣所震懾。
“知道了……”陳旭将火焰攥入手心,側頭看了眼姜行。
短暫的沉默後,陳旭迎着刀鋒向前,将火焰直接推入姜行的身體裡。
“跑!”
姜行聽到命令,下意識往洞府外沖去。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斑斓虹彩,腳下的路變得柔軟。姜行就這樣向前狂奔,一頭栽入五彩的森林,在樹蔭下與光陰共舞。
……
是昭趕到時,一腳踩到了被金枝纏繞着的木偶,疑惑之際,内裡的嘈雜聲催促她進入。
鮮血遍地,而那血液的氣味是如此渾濁——它們來自許多人。陳旭收起翅膀,以碎劍抗下美人相的攻擊。美人相渾身都被飛出的碎刃劃傷,鮮血沾染牠的身軀,卻未能讓牠産生一刹的猶豫。
“你們很聰明,至少比起以往要聰明了很多……這份聰明應該能告訴你,你無法殺掉我。”
陳旭勾唇,手臂上凝結水珠,身體被霧氣包圍,越發沉重,“我沒有鞭屍的興趣。”
陳旭側腰俯身後撤,卸掉美人相力量的同時拉開了距離。符紙上身,美人相四肢抽搐,手上的刀刃落地,竟被符咒壓制住行動,片刻後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是昭見符紙起效,這才緩步上前,瞧見是先前見過的鬼仙,忽的一愣。
陳旭挑起一邊眉毛,對是昭越發好奇。
美人相被制服在地,奮力掙紮也隻能擡起頭部,“淩芒大人喊你尋牠……”
美人相說完,身體化作軟爛的肉泥,面具落地,顯露出隐藏在身體中的鱗片。
是昭撿起鱗片,問道:“牠不是鬼仙,牠是什麼?”
陳旭沒想到是昭對鬼仙如此了解,可牠也說不清這美人相是個什麼,搖頭作為回應。
寒氣飄來,畢衡悄然而至,替陳旭回答了這個問題,“牠有魂而無魄,是承載記憶的工具。”
“怎麼可能無魄……”是昭剛想反駁畢衡,卻突然想到什麼,瞪大了眼,“所以牠……”
姜行逃出洞府後,眼前的景象越發模糊,身體也變得沉重。他逃走了嗎?他不知道。
他的腳下踏着金光,眼前的光芒似乎在昭示着成功的希望。
“到此為止。”
希望被一刀斬斷,夢境破碎,姜行猛地睜開眼,而他的面前就是那顆黃金巨樹。
他見過這棵樹,連那樹幹上的人形他也記得……可不知為何,那人形沒了頭顱,被斬斷處一片烏黑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