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管家又道：“現家裡隻有這一個小姐，才那樣小的年紀，生得又是那樣的聰明俊秀，女孩兒家本就嬌弱，怎禁得起這樣的大悲大痛！這幾日裡我往裡查看各房的情況，常常見到小姐一個人在夫人的卧房裡坐着，不哭、不鬧、不吃、不喝，越發連話也懶怠說，看得人着實心驚。”

一個媳婦歎道：“可不是麼，才這麼幾日工夫，我瞧着小姐又清減了不少，送去的飯食幾乎是原樣撤下來的，如此可是不成的。”

秦雪心内暗想，親臨其境畢竟比看書的感受要立體多了。

想那小黛玉不滿六歲就失去母親，再過幾年又要喪父，古代女子以十五歲為及笄成年，這個傳奇角色卻在幼年便父母雙亡又背井離鄉，怪不得能創作出《葬花吟》和《秋窗風雨夕》這樣哀婉的詩作。

哦，雖然這兩首詩其實是曹公寫的，但是先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秦雪隻顧在心裡胡思亂想，秦管家卻話鋒一轉，問道：“我才聽那許氏說，你叫做‘三兒’，想來這也并不是你的本名，你本來叫什麼，可還能記得起麼？”

太好了，可以改名了！

秦雪靈光一閃，馬上答道：“記得起！我本名叫秦雪……雁，秦雪雁！下雪的雪，大雁的雁。”

旁邊侍立的媳婦馬上出聲提醒：“以後可要記住了，給管事的嫂子或是主人家回話，要先說‘回誰誰的話’，這才是懂規矩的好孩子……”

秦管家擡手止住了那媳婦未完的話頭，道：“王嫂子先不忙教她。今日我買她，本就是看中了她的‘沒規矩’，咱們正是要借這個丫頭有一番用處呢，家裡現成聽話的丫頭那麼多，若将這一個也教成那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反不好了。”

這王勤家的是秦管家的手下得力心腹之一，雖是心内疑惑，卻不知如何問明，同身旁李勉家的對了一個眼色，便仍舊退到一邊。

秦管家仍舊同秦雪說話：“咦，這樣巧，你也姓秦，倒與我是本家……既如此，大家說話也更親近了，嫂子現今要托你一樁事，隻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個肯聽話的好孩子，能不能做成。”

秦管家早些年與林家老宅管家秦铮婚配，外人都按這個時代的規矩，不提她本家名姓，隻稱她“秦铮家的”，即便是秦铮病故後，也依舊這樣叫下去。

不過她自己本來也姓秦，倒也不算完全失了姓名。

秦雪看了一眼王勤家的，應道：“回秦管家的話……”

這話看似容易，可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還是有些别扭。

秦雪嗚噜了半日，便含含糊糊地繼續道：“您請說。”

秦管家将手放在榻幾上一下一下輕輕叩着，道：“我這幾日一心想要一個淘氣但懂分寸的孩子給我們小姐解悶，家裡的孩子們太老實，都不成，你倒是個難得的。牙行出來的那起子人，我也見慣了。不論年紀多大，一律是死氣沉沉的樣子，雖是可憐見兒的，終究不頂用。剛才我瞧你在那中間，眼睛是頂靈活的，且也不大服許氏的管——她可是行裡有名手狠心硬的夜叉星——在她手底下還能這樣，可見難得，待問你話時，答得也清楚，眼睛手腳也規矩，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任性放肆的孩子。所以我才把你買下來，預備送你到小姐的房裡，不必拘束，也不用做那些灑掃針黹的活計，隻憑你的本色給小姐解悶才好。隻一樣——不許胡鬧太過犯下大錯就使得，你說好不好？”

王、李兩個媳婦對視一眼，二人臉上均有恍然和喜悅之色。

林家待下寬和恩重，平日裡衆人對這個病弱的小姐本就極為上心，眼見小姑娘喪母大恸不思飲食，隻恨無法開解，如今聽聞秦管家有這一妙想，二人當然高興。

能夠成功去到黛玉身邊，秦雪自然也是心花怒放，道：“您放心，您說的話我都記下了，我一定好好表現。”

好好表現？

王、李兩個媳婦聽她說話有趣，言語果然不同一般的丫頭，都不免笑起來。

李勉家的笑道：“不妨事，小姐那屋裡有王奶奶早晚瞧着，她為人仔細，準不會出錯兒的。”

秦管家卻打量着秦雪，道：“這孩子雖然小，卻實在機靈，說話也是難得的清楚、明白，也不畏生人，倒也有些奇怪。”

秦雪暗道不好，自己早忘了怎麼當孩子了，現在趕鴨子上架，應當表現得再天真一點才好，現在被她看出破綻了，要拿什麼話解釋才好呢？

秦雪正在心裡緊急地想着對策，卻聽秦管家歎了口氣，向王、李兩媳婦道：“唉，真真是可憐見兒的。想這一個孩子從襁褓裡就叫拐子給拐了去，天南海北地颠簸，又在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若不是比尋常孩子格外機靈些兒，哪裡還有她的活路呢。”

王、李兩人聽了，都頗為感慨唏噓，看向秦雪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憐惜。

秦雪心想，你們這腦補的水平真高，行吧，就這麼想吧。

省的我解釋了。

一面卻聽秦管家喃喃地道：“雪雁，雪雁。嗯，你這丫頭當真有些巧法兒，說不定同小姐還真有些緣分。若不然，我們小姐房裡已經有了一個雪雁丫頭，這會子怎麼又飛來一隻雪雁呢！”

李勉家的笑道：“是了，雪雁姑娘正是打小兒起就侍候小姐的。這當兒有了這個丫頭，竟也叫這個，正是時機也巧、名兒也巧，真真是緣分，喏，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般。”

王勤家的笑着将她推了一把：“李嫂子又偷着去瞧戲了罷，從哪裡學了人家掉書包的說話，就往這裡混用的。你見誰家的小姐跟底下的小丫頭子說什麼‘天造地設’了，瞧你滿嘴裡渾說的。”

屋子裡的丫頭們都掩了嘴笑起來，李勉家忙也笑着打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