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要扶起她們,雪雁卻執意不肯起身,伏在地上隻是痛哭。
黛玉歎了口氣道:“二位姐姐這是做什麼,你們難道沒聽見我方才說的話,誰又責怪你們了?”
雪雁哭得抽抽噎噎地道:“我……我本也是……也是要去的,但……但家裡捎信來,我娘新近……新近病了,上次我……我回家去,我瞧……瞧她已瘦了一……一大圈,我要是去了北邊,下次就不知道什……什麼時候才能再……再見我娘了,我果然不能去,我……我對不住小姐,對不住夫人……”
自從黛玉說了要上京去的話,雪雁便有些悶悶不樂,早被王嬷嬷看看在眼裡。
待得方才聽見小姐同秦管家求情不用她們跟着上京,沒成想她倆還真的就不上京,連句話兒也沒有,王嬷嬷的心裡便暗氣這兩個丫頭沒有義氣。
王嬷嬷心裡本就不平,此時又聽到雪雁口不擇言,竟然提起自己娘親的病。
王嬷嬷擔心觸及黛玉心事,不禁怒瞪了雪雁一眼。
黛玉笑着向王嬷嬷擺擺手道:“我的好嬷嬷,不妨的。能在父母身邊盡孝,是為人兒女的本分,我雖是求而不得,終究也是因為我沒福氣,若是姐姐們能在爹娘跟前略盡一盡心,我亦是欣慰的。”
王嬷嬷還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黛玉起身來給雪雁擦眼淚,輕聲道:“你也說了,你是與我一同長大的情分。既是這樣的情分,怎麼倒與我生分起來,遇到這樣一點子事情便看不開?我早看你心神不甯,度你心意,我哪有不明白的?你心中有顧慮,不便明說,我便替你說,你我是一心的,由誰說出來都是一樣。嗳,留你在這裡,也不許你偷懶,你要幫我照管好這屋子,還有我院裡的蘭草,若是我回來瞧見有什麼不妥啊,你也離不開幹系的。”
雪雁聽她溫言寬慰,心裡更是難過,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把頭靠在黛玉肩上,越發哭得厲害。
王嬷嬷忙上前兩步道:“你這丫頭!别弄髒了小姐的衣裳!”
黛玉笑着向王嬷嬷搖搖頭,示意無事,安撫雪雁道:“你瞧,連老天爺都感念你的孝親之意,不忍教你骨肉分離,這不是又送了一個小雪雁來,正好頂了你的名字随我去,你說,這可不是命中注定嗎?”
秦雪在一邊看這幾人情感流露,從頭到尾沒敢出聲,這會兒看雪雁滾着淚看向自己,忙擠出一個笑來。
雪雁走過來,将秦雪的手抓住,抽噎道:“你……你可要好好服侍……服侍小姐,不許……不許再貪……貪玩了,京裡可不比……不比在咱們家裡。”
秦雪忙道:“知道、知道。”
黛玉将手帕塞到雪雁手裡,拍拍她的手,讓她自己擦淚,自己則款步走向内室。
王嬷嬷、雪雁、蓮薏等人怔怔地瞧着她的背影。
雖還是小小的一個人兒,但隻覺從前那個嬌嬌怯怯、時刻需要依靠别人的小女孩兒仿佛一瞬間就長成大姑娘了,有時竟讓人反過來想要依賴她。
幾人正出神間,内室裡傳來一聲輕笑,黛玉伸手翻看着王嬷嬷幾人收拾的行裝,笑道:“這是要把家裡搬空麼?實在用不了那許多。隻揀我常穿戴的那幾樣裝上三隻箱子,再把我愛的那幾本書裝一箱子,其餘的你們再看着添減也罷了。”
雪雁等人忙擦了眼淚跟進來收拾。
王嬷嬷将黛玉日常戴的首飾收拾了放在一隻玲珑雙層木匣裡,黛玉随手打開一格,隻見裡面是母親給自己的一枚小小的玉戒指,心頭微微湧起一股暖意,輕輕推上格子。
黛玉看見旁邊桌上孤零零放着一個小錦盒不曾放進去。
随手打開看時,這裡卻是放着一把小小的銀鎖片,比尋常孩子戴的還要小一些。
黛玉有些驚喜,拿起來道:“原來在這裡。我記得小的時候常戴它來着,想來倒有一陣子沒見了,怎麼放在一邊,不帶上麼?”
王嬷嬷笑道:“小時候戴着頑也罷了,這鎖片太小了,姐兒要上京裡去,戴着它不合身分,不要它了罷。”
秦雪走過來,也看這鎖片,果然十分小巧。
秦雪将它翻轉過來,看見上面還錾着四個小字,念道:“祛病長安。”便笑道:“别丢呀,這是個好意頭呢。”
秦雪念出聲後才醒覺,自己不應在人前表露會識字的事實。
一個被拐子拐去的四歲孩子,又是在哪裡學的讀書寫字呢?
秦雪的不禁有些心虛,忙拿眼去看王嬷嬷并幾個丫頭,好在她們并無所覺。
黛玉向她微微搖搖頭,示意不要慌,一面笑道:“這個還是嬷嬷給我的呢。”
王嬷嬷的眼裡全是疼愛,笑道:“你瞧,日子久了,那銀上的顔色早就黯了。若是姐兒喜歡它,我明天出去,找個銀匠重新打一打,添些銀子進去,越發打一個大的才好。”
黛玉将鎖片收進木匣,笑道:“又添它作甚麼,就要這個樣子才好。這是嬷嬷疼我一場的心意,我有這個保佑,将來也一定能‘祛病長安’的。”
王嬷嬷笑着答應了一聲,眼裡突然有些熱,忙轉身去收拾衣裳。
和尚說的沒錯,這銀鎖真的有用。
身子那樣單弱的小姐,自從得了這鎖鎖上,還不是好好地長了這麼大麼!